天帝闭着双眼盘膝于床,嘴角不经意间勾起一丝弧度,那样温柔遣绢,也不知是感受到狱帝的灼热目光,还是想起了幼时此人的烂漫时光。
两人便各自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虽未言语,却也分外和谐。
……
然而一室静谧终将被这人世间的俗念破坏。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规律的敲门声,天帝睁眸,一双眼里冷清得似是又装不下万事万物,却在望向狱帝时多了一抹难得温情。狱帝注意到天帝目光,当是难言欢喜的跑了过去,走到一半觉得门外敲击声甚是烦人,不得已才转了个身子前去开门。他笑意盈盈的,嘴角微挑满是风情,眉目如画秋波如水,一切缘起于天帝,却没想让开门的男人瞧见了个全。这般模样,只把这人原本沉溺的心又迷得五迷三道纠结不清,心中只想着定要买下这美人,赶紧带回王府一享滋润才好。
“是你。”
狱帝将折扇打开,骨节分明的手拿着扇柄微微晃动,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却能从眼底仔细瞧出一份耐人寻味的调笑。
“在下王谦雉,方才在大厅等待许久也寻不到你,无奈之下只得求着掌柜问了去处,此番多有冒昧,只想叨唠一句,你家公子究竟作何打算?”
王谦雉站在外头轻笑,身后跟着几个孔武有力的侍卫,看这阵仗也知来人非善。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原本王谦雉只想着将这美人快快买断才好,却不料偶然里见了这人的主子,气度雍容,身姿华贵,绝非寻常人可比,想必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虽说他不明汴州这偏僻小城怎会有这般贵人,但总规往大了说去,他也不会忌惮如何。
毕竟京城三王爷的世子,自是有不将平民放在眼里的资本。
“这……我倒是还未曾向主子开口询问。”狱帝微微皱眉,端的是一派为难,他用折扇敲了敲额头,顾盼间星眸灿烂如水,几乎要软了小王爷的心肝。
“对对对,是我思虑不周,这事着实不该让你开口。”王谦雉在门外笑得欢心,看着美人颦蹙,心里疼得直难受,恨不得上前拥住这人将他带到怀里细声安慰。狱帝瞧见他这神情,也知这人心里在琢磨着什么龌龊事,当即轻笑着退了进去,好生将人迎了过来。王谦雉看美人如此主动,心下大喜,立刻吩咐侍卫在门外候着,随即利索的整理好衣衫,跟着狱帝的脚步走了进去。
天帝微微抬眼,照旧一身暗线玄衣,青丝被白玉冠高高束起,身姿挺拔如松,只消望上一眼,便知这人不好相与。小王爷刚走入内,也经不住被天帝那双冷淡的眼看得浑身一抖,双膝一软,只差没跪下求得饶恕才是。
——这人威压怎生比高坐于京城的那位还要来得可怕?
小王爷努力稳住自个哆嗦的腿肚子,慢悠悠的一步步上前,端端正正的在旁行了个礼,竟是被打压得不成模样,狱帝在一旁侧脸偷笑,余光里瞥到天帝微微蹙起的眉头,心里大为期待,只想着哥哥等会被这人追着讨要时,这终年不变的冰封脸上又是否会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痕。
狱帝悄悄躲到屏风后头,借着隔开的缝隙露出一双灵动的眼,他全神贯注的观察着事态发展,自个也不知心里头到底想要得个什么证明。
第五十八章:在地愿为连理枝
汴州城郊往西五百里,有一个龙柏林,其木终年长青,盘旋若云龙,细鳞叶为身,层层相叠,似是群龙长卧于此栖息,首尾相连,予人安魂之意。
一百二十四年前,魏国都司徐江命丧于此,此事隐秘,无人宣扬,便连汴州城里的百姓对其也一无所知。洒上热血的土地被西风吹得荒凉,黄土一捧便是人生最终的栖息地,方寸之间里,安葬了一人无法兑现的生死诺言。
有人因着好友之言寻了过来,他找遍千山万水,踏遍每一寸土地,一路欣喜,终在最后辗转于这小小的汴州,一无所获的失望让他无奈,却在行至城郊时蓦然望见一冰冷墓碑,那上头长满了青苔,灰败残破,似是在忌惮着什么,它小心的隐没在灌木丛生的草丛里,那番闪躲,仿佛怕被人发觉,徒惹伤心之意。
然而该来的总是会来。
藏不住的。
徐江一路疾驰而过,他没命的顺着小道追索,双目被凉风刮得刺痛,似是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时光流转,他忽然想起了一些看不到的日子,他以为是梦,也在睁眼的瞬间忘却了那些尘封的记忆,可此时此刻他才猛然惊觉,这些藏于心底的笑意,其实是那人在自己埋骨之处的窃窃私语;那些刻骨铭心的守候,不过是这人年复年的无悔等待。
云龙,云龙。
徐江感觉眼角酸涩,铁骨铮铮的汉子从来不屑于用眼泪表达自己的情感,前世如此,如今却再也守不得如此疼痛。他从未为人落泪,那种怯弱的证明令人扼腕,然而此时此刻他才明白,有一些穿越时光的爱恋与等待,是什么也无法兑换的深刻,即便落泪又如何,如果这样能安慰你的留恋,那便是嚎啕大哭到撕心裂肺,他也在所不惜。
云龙,云龙。
徐江向天长啸,嘶吼之声里含着不可说的沉重,跨越百年时光的回答,你又可曾听见?
云龙,我回来了。
……
雪花纷飞落于龙柏,四季长青的乔木巍然静立,肃穆安寂,似是在用如此庄重的姿态展示着百年时光落于它们身上的期待,青石板的小道随着龙柏林逐渐延伸,一路走去,便能瞧见尽头的青石墓碑,那上头无积雪沉淀,干净得仿佛不惹尘埃,往上望去,才知有一高大龙柏守于其后,为它遮风避雨,为它扫落尘埃。
徐江一路踉跄走去,眼眶胀痛双膝发软,他呆呆的看着前方,泪水划过脸庞,在凉风吹拂下冷得生疼,可本已寂静的心脏此刻却躁动不安,仿佛下一刻便要破体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