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是他错了。
“琰儿,你终有一天能忘却我,就像安素无二,他是你心中的一根刺,我便如你荒凉心境的一捧沙。你总有一天能回忘忧谷,也终有一天,能接受我的离去。”
“无荼!”狱帝红眸猛然泛上血色,压抑得极深的怒火猛然冲上心头,那般炽热,几乎要覆灭三界。他控制不住的掐住天帝的脖颈,神情扭曲,似是被什么逼到了绝路,再无可退,“你为什么要留我一人?!你不忍我受伤,却也要我独自成长,行至今日,我再不会任性妄为,你一点点把我变成如今模样,又怎能轻易舍下?!”
——你怎么能如此狠心,给了我温柔,让我惦记上你,却要在临死之前告诉我不要难过。你说没关系,终有一天我能忘记你,这般残忍而又平静,你到底是怎样的心,才能将这些话一句句说出口?
“你何必要亲手推着我,去习惯没有你的未来?”
狱帝怔怔看着天帝,神色中的悲戚再也掩饰不住,他呆呆跪在一旁,眸子里的红色慢慢黯淡了痕迹,仿佛相思成灰,再也找不到半点生意。
……
远处血龙翻滚于云间,它神色慌张,慌乱不堪,凄厉长吟伴着悠远龙声响彻天际,却再也得不到半分回应。它睁眼所望,独留一片苍茫,它看不见金龙的存在,也自然不知那正在消逝的巨兽正温柔的缠绕着它,满目悲戚,独留一心苍凉。
悲伤来得如此没有预兆,强大的哀戚似是感染了血龙,它惊愕回眸,回身翻滚几许,却仍是望不见心中所念之爱。
天帝听着上空悲戚龙吟,忽而抬眸望天,他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神色温柔,苍白里看不出半分虚弱。
天帝努力抬手指着天际一角,神色里看不出被质问的慌张,“琰儿,你看得见敖鳌吗?”
金龙隐没在意识深处,狱帝极目所望,也只能看见血龙的张皇失措。
“敖邈看不到它,我也一样。”
天帝闻言竟是忍不住摸了摸狱帝的额发,他笑着将人圈在怀里,似是一瞬得了无穷气力,“可是琰儿,我能看到。我看到敖鳌极尽温柔,它性子随了我,冷淡漠然,可它是如此欢喜敖邈,便是魂飞魄散了,也要回来见他一面。”
“但是敖邈不知道,它很痛苦,同我一般。”
“可敖鳌并未离开它,我也如此。无论生死,我都将在你身旁,即便魂消魄散除名三界,也定会停留在你所见之处。”
狱帝愣住,他猛然攒紧天帝的手,死咬着唇,不敢动弹丝毫。他努力忽视身后之人逐渐燃起的光芒,璀璨的金色逐渐浮于上空,迎着点点白云,见不到半分惨烈。
“我会是三月风六月雨,会是狱界阴气黄泉花香。你若伏案,我便是燃烧的烛火;你若一路穿过奈何,我便是孟汤上撩起的丝丝蒸汽;青石板上的冷光,朝堂之上的声响,那都将是我存在的地方。”
“琰儿,我会一直在你身旁。”
于是狱帝终是忍不住回眸,干涸的眼角带着被撕裂的血痕,惨烈得带上了几分妖异。哥哥知他心中所想,所以一点点引导至此,缓缓劝诱,逼着他宣泄绝望,然后细细安抚,点点算计,不过望他能接受他将离去的事实。
一番苦心,他怎么舍得辜负?
“哥哥,你要走了吗?”
狱帝将眸子里的惊慌狠狠压抑在了心头,明明胸腔里燃起的悲伤几乎要席卷一切,但到了此刻,却是将所有绝望的怒吼都湮灭在了口中。
这一刻,终于要到了。
狱帝不知怎的,忽然微微弯起唇角,眼眸里的火光重新生长,眸子里的安静不似在送着离人。
“恩,我要走了。”
天帝温柔的应了一声,随即深深低头吻向狱帝,亲密来得措不及防,却也让人甘之如饴。金芒点点消散于空,伴随着两人相近的肌肤开始慢慢消融。狱帝徒劳的抓着虚空,血色顺着他脸庞蜿蜒而下,绕过嘴角,走过下颚,直到在土地上绽开一朵朵妖冶的花。狱帝笑意不改,眸子里也淌不出半分泪意,他终是安静的看着天帝消亡,听着敖邈声声泣血,直到怀里的空荡留不下半分痕迹,直到万籁俱静百兽悲鸣,这才缓缓起身,望着再也泛不出光芒的天际低声悲鸣。
哥哥,春天马上就要来了。
没有你的春天,马上就要来了。
清风拂过,带走情人间的窃窃私语,也抚过离人心头,丝柔顺滑,不留半分冷意。
第七十二章:图久远者,莫如西归(上)
三界重归安定,魔界封印,恶念除尽,生灵涂炭浮尸千里,唯余狱界安稳如常;天界失主,万物齐喑,狱帝带着一身空荡回界复命,玉清站在奈何桥上等他,满脸笑意,只是泪痕尚未干涸,清晰的印在脸上,怎的也掩饰不去。
“以后就是天界之主了,可不能再如此乖张。”
狱帝似是在瞬间苍老了年华,他失了狂傲,只是温柔拂去玉清脸庞上交错的伤痕,一头华发飞扬,银色闪烁,几乎要晃花万物的眼。
“烂摊子一堆,还要我来收拾,他果然是想我修身养性。”
少年安静的笑着,强忍的悲伤藏在眼底下头,脸上却偏要勾起唇角,不知在强撑着什么。狱帝温和的笑着,眼眸深处红色褪尽,仿佛心死成灰,于是唯余淡然,不见半分悲戚。
“三界独留狱界安好,光复天人两界,我当仁不让。”狱帝抬手,轻轻将其覆到玉清眼眸之上,他侧头微笑,一如往初温柔,“玉清,你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