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知哑口无言,除了发脾气的时候,他从未听过对方说这么多话。
“现在我再问你一遍,想回学校读书吗?”
傅启瞻低头看着小孩儿有些呆愣的脸庞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柔软,也不催促直等着他回应。
唐知另一手抓着毯子揉捏几下,又打量男人好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点点头:“想。”
“真乖,”男人伸手关掉台灯,俯身碰了碰他的嘴唇,就着两人双手紧握的姿势将人侧身搂在怀里放松道:“睡吧,明早起来再挑学校。”
此番谈话十分费解,唐知两眼一闭懒得再去探究原由,最坏也不过是这人心血来潮罢了。
☆、何来
突然接到骁战的邀约卓嘉进一头雾水,不明白这种大公司怎么会千挑万选地找上自己,直等费正航亲自将他接到西坞别院见到正主时方才稍稍安心。
他刚刚拿到本科毕业证书,虽说成绩优异,但与那些已经考上博士的师兄师姐们比较起来还是明显逊色。骁战这种科技公司更是与心理学专业毫不搭边,听到对方说要资助自己的研究项目他还以为是企业家在做慈善呢。
哪想坐在他对面的人微微抬手示意道:“这份合同卓先生先看看,有不确定的条目咱们再商量。”
青年礼貌回应,拿起文件夹快速浏览一番总算明白了对方意欲何为。
卓嘉进摸摸脑袋有些没底气:“有名的心理医生那么多,我书都没念完,有些担心挑不起如此大任呐。”
傅启瞻沉默片刻才斟酌着开诚布公。
“我情况特殊,越是社会经验、人生阅历丰富的心理医生越是很难让我轻易相信,更别说敞开心扉的交流病情。”
“医患之间要建立稳固关系总需要时间慢慢相互了解。”
男人不置可否,只补充道:“唐知也一样。”
卓嘉进记得这是合同中提到的另一服务对象,他见傅启瞻说话时脸上表情有所变化,像是焦急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心下对这份工作顿时好奇起来。
“傅先生能详细说说吗?”
男人微微仰头毫不退让。
“还是签完字再开始吧。”
卓嘉进咳嗽一声再次翻阅文件,里头条目并不算多,除了医疗服务之外最关键的一条就是要恪守保密原则。骁战同意赞助他的科研项目直至研究生毕业,在此期间还有价格不菲地酬劳可拿。
当然最心动的莫过于对方坚持只接受自己的治疗,这种不可多得的练习机会让人摩拳擦掌蠢蠢欲试,是每个年轻人都渴望的实习经历。
能看到病患在自己的帮助下逐渐康复大概是医者最自豪的事。
想到这里,卓嘉进不再犹豫,拿起桌上的签字笔快速写下名字。合上文件夹放到原处时这才笑着问道:“现在可以开始谈了吗?”
傅启瞻天生聪慧过人,在实行五三制的八十年代他五岁便开始念书,读的也是首屈一指的南方国小,非家底殷实、才思敏捷的孩子难以入校。他父亲十分满意,除了在公司忙碌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回家陪着妻儿,一家人和和美美羡煞旁人。
1987年10月,傅启瞻二年级开学刚刚一个月,当天傍晚下课司机没有来接,他掏出生日时父亲送给他的传呼机查看,发现上面也没有任何讯息。
就在这个秋天,二叔傅康裕联合外人逼迫他父亲交出PT技术未果,竟不顾兄弟情义擅自将名下股份划分后转卖给金家,从而致使公司决策受到严重影响。
彼时互联网刚刚落户中国还不到一个月,有眼光的人都想抢占先机,傅康裕的做法无疑是将第一口蛋糕拱手让人。
傅启瞻亲眼见着他父亲将全部精力放在了与金家抗衡上,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正达成协议蛇鼠一窝的人反倒是隔岸观火的唐家。
金大成不过是个幌子,在来年开春全国通信大会上站在最高处发言位置的人竟是唐运祥。更糟糕的是公司技术人才不断流失,整个傅家岌岌可危。
他父亲是在工作中病逝的,一夕之间整个世界都变了模样。原本被赶出家门的傅康裕卷土重来,手里还握着互联网协会发出的邀请函。
傅启瞻当时不懂这些大人背后有怎样的肮脏交易,不懂明明无药可救的傅家为何突然换了个名字就活了下去。总之在这场无声战争中商业诈骗的罪名推给了金大成,而唐运祥捏着二叔双手奉上的股份事了拂衣去。
策划主谋傅康裕还不知足,没拿到PT技术哪能甘心。他将傅启瞻母子二人囚禁起来盘问逼供,彻底断了他们逃出生天的机会。只半年不到的时间,母亲便紧接着去了。
六岁到十六岁,傅启瞻被困在杂物间里苟延残喘,傅康裕心情好的时候饿他几天,心情不好便拳打脚踢,多少次用铁制的板凳砸在他身上一分力气都没省。
吃不饱饭、睡不好觉,读书就更不用想了。这种虐待日复一日烙在傅启瞻心上,只能让他满腔愤恨在夜里一遍又一遍的咒傅康裕横死。
在此十年间,最轻松的时刻莫过于傅康裕醉酒后将他打到骨折的那回,为了留条命,他二叔竟接连半个多月没来找他麻烦,真是难能可贵。
费正航是傅家工人的孩子,比傅启瞻小上几岁。或许是儿童天生心善,小时候经常偷偷塞东西给他吃,通风报信的事儿也没少干。所以即便后来x_ing情乖戾、暴躁易怒,傅启瞻对他还是心存感激的。
傅康裕算计了半辈子,可到头来还是咎由自取。毕竟老天爷眼睛铮亮,作恶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一心想要个儿子能接替自己抢来的事业,可二婶一连生了两个女儿都不如愿。鬼迷心窍的傅康裕在外头养起三五成群的小情人儿,结果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被一连串的女人争风吃醋耍尽手段坑成屎,彻底绝了他要儿子的可能x_ing。
上个世纪离婚的人很少,陈姝带着两个女儿无依无靠所以只能忍耐。直到某次傅康裕用棍子猛打傅启瞻时吓到了傅悠,五岁的小姑娘嚎啕大哭让本就怒气冲冲的男人更受刺激,面向一转竟是准备上前踹她。
陈姝尖叫着将女儿搂进怀里,另一边傅启瞻也挣扎几下转移了对方的注意力,虽说免不了更加惨无人道的折磨,但好歹小姑娘躲过一劫。
往后两年里,在陈姝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傅启瞻总算平安熬了过来。最后趁傅康裕大意逃走也多亏二婶做局。
金蝉脱壳的方法讲求毫无痕迹,傅启瞻改名换姓,用另一个身份求得生路。他自学考上高中,用仅仅两年时间赶在千禧年到来之际踏入N大校门,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范围内时骁战已名扬四方。
不得不说唐运祥还是有些本事的。智和科技赶上国家通信技术改革浪潮被收编为国企,在盈利方面可能有所下降,但背靠大树好乘凉,傅启瞻手段再厉害也得给他留口气儿。
唐知由于身体原因自小养在家里,他x_ing格又乖巧毫不声张,弄得很多人都以为唐家就唐毅一个儿子。傅启瞻猜想他们兄弟二人关系应该不错,否则仅凭唐运祥三言两语也不可能哄得唐知心甘情愿委曲求全。
再往后,事情就非常简明了。
金大成入狱,金家颤颤巍巍维持了十多年,本想借助20世纪初国家企业扶持计划东山再起,却被半路杀出的骁战截断,听说现在金家内部也是混乱。
卓嘉进目瞪口呆地看着傅启瞻,半天找不回自己声音。他震撼于这跨越二十年的新仇旧恨,也惊叹对方口中描述的唐知一事。
两个男人本就惊世骇俗,这其中还牵扯到非法囚禁、人身虐待,凡此种种让他开始后悔刚刚轻易签下了名字。
青年咽了口唾沫,小心谨慎的问到:“那你怎么会突然......”
“我做了个梦,梦到他死了。”傅启瞻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目光盯着前方某处像是陷入无尽悔恨中,真实不似梦境。
“我寝食难安,面对卧薪尝胆夺回的一切都无甚感想。”
“山水云天都静止,鸟虫鱼兽皆无声,万物都随他一道死了。”
卓嘉进不确定自己是否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泪光,因为那仅仅是一瞬间的事。
“请你来自然带着万分诚意,我明白自己这里可能有些问题,”男人点点自己额头神态有些疲倦:“脾气差,容易受刺激,在外还能端端样子,可也有控制不住的时候。”
傅启瞻仔细琢磨过,这些问题或许跟他儿时的遭遇有关,傅康裕即使被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软禁了起来,青少年时期萦绕在他心上的愤怒、怨恨、恐惧、仇隙也至今都未消散干净。
“我接受治疗,努力配合,任何方式方法都可以。”稍作停顿不等卓嘉进开口,他继续道:“只一点。唐知必须待在我身边,我做不到放他走。”
就当他自私到底,毕竟这一世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念想了。
☆、心理
封灿作为傅家专用医生已有一年,他对唐知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很多事都看在眼里却并不介入,专心致志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傅启瞻他惹不起,所以明哲保身是最正确的选择。
这回接到电话他还以为西坞别院又出了什么事,对方却清清嗓子说请他过来一趟给唐知做个全面体检。语气语调都十分不同,况且以前都是费助理来联系他的。
封灿带着医疗用具赶到时唐知正完好无损的坐在床上玩电脑,抬头望见站在门口的自己小孩儿还挥手打了个招呼。
“灿哥,你来啦。”
“傅先生呢?”
“书房,好像有客人。”
封灿点点头,走过去将器具拿出来放好,边带医用手套边问:“今天做体检,你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