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儿哇乱叫的蝉终归是没撑过这个夏天,集体死在初秋的凉风里,树梢上随处可见安安静静趴着的空壳,轻轻一碰,就化为随风四散的齑粉,倒是它们一生中唯一可称之为美的时刻。
“天凉了啊……”
今年的夏天结束的格外早,进入八月就有点秋风料峭的意思,栾舟出了楼洞口,又十分怂货地回去披了件外套。
不知道是不是突然变天的原因,今天办事处气压低的出奇,平常跟猴子似的上蹿下跳的员工们,都不约而同的埋首在案前,一个个仿佛要把自己溺死在文件堆里。
栾舟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连忙紧了紧外套,告诫自己不要多想。
然而,一刻钟后,手机备忘录提醒和桌上的座机同时响起,这种不安的感觉顷刻间被放到最大。
“您好,五一路街道办事处竭诚为您服务。”魏南风的声音略有些沙哑。
听筒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之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或许只有一分钟,但栾舟却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知道了,我现在马上过去。”等魏南风放下电话,他已经出了满手心的冷汗。
备忘录的提醒隔几分钟就会自己蹦出来,今天是广场舞大赛举办的日子。
“栾舟,”魏南风很少叫他的本名,说因为这样显得太生疏,可必要时候叫这么一声,又带有一种不可违抗的力量,就像刘备在白帝城托孤前那一声“孔明”,短短两个字,却承载了半生心血。
该来的总会来,“刚才警队的聂队长来电话,”魏南风顿了顿,再抬头时眼中的迷茫已经不见了,继续说,
“霍n_ain_ai今天早上被人发现在家中去世了。”
那一刻,栾舟听见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碎了,所有七荒六合的担忧,五湖四海的想念都化作一声暮鼓的晨钟,重重敲在他心房上。
原来命运早在冥冥之中应了卦,医院一面,竟成了永别。
为什么!为什么当时不强拉着她去看医生!为什么出院后没再去看她一眼!为什么在她站上舞台之前!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为什么啊……
栾舟想大喊,想歇斯底里的发泄,想一刀劈开眼前的迷雾寻一个真相,但最终,所有的不甘与愤怒,都化在魏南风坚定又深沉的眼眸里。
是啊,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不是所有发生的事都能问为什么的。眼前这个男人,才是最难过的吧,可他甚至不能把悲伤宣之于口,他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收敛起所有情绪,站成五一路办事处一根永远顶天立地的主心骨,他又该找谁问为什么呢?
这一瞬间,栾舟心底有一个念头破顶而出,他想抱抱他。
一个属于朋友间不含任何旖旎的拥抱,因为跑的太急,桌上零零散散的杂物撞翻一地,栾舟也顾不上管,就这么没头没脑的冲过去,紧紧抱住魏南风,心如擂鼓。
魏南风手忙脚乱地接住他,有一瞬错愕,接着,栾舟感受到一双手臂结结实实的回抱住他,宽厚的掌心在他背后拍了拍。
“小同志,我去看一眼霍n_ain_ai,你留下看着处里,等我回来。”
“不,一起去!”
“唉~”,耳边传来一声轻叹,随后,是魏南风温暖如常的嗓音:
“好。”
作者有话要说: 老公老公抱抱,飞起来的抱抱~
☆、第 17 章
刚才一扑几乎用了洪荒之力,栾舟自己都没察觉到,现在连跑带颠,腹部一阵火辣辣的疼,八成是伤口又裂开了,他擦了把冷汗,脱下外套绑在腰上,火速打了个结,免得等下血崩当场,魏南风忙的焦头烂额还要分出神照顾他。
老楼门前的羊肠小道平时过个车都得收后视镜,现在听到风声的附近居民集体集合,围的里三层外三层,r_ou_眼几乎看不出缝隙。栾舟和魏南风贴着墙壁,一路壁虎爬墙似的挪过来。
楼洞口已经拉起警戒线,沈秋毫正带着一队警员疏散围观群众,被各路热心知情人士喷了一头一脸口水,难得如此狼狈,扭头看到魏南风他们,简直像看见了救星,隔着大老远就扯着嗓子喊:
“魏主任!!这边!!大家稍安勿躁,魏主任来了!!”
沈顾问成功甩锅,众人的注意力马上转移,像日出交界点的向日葵,一个猛回头,视线齐刷刷聚到魏南风身上。
魏南风:……
朋友,你这一招祸水东引真是妙啊!
栾舟被围拢过来的人流冲出数米远,勉强稳住身形,连滚带爬的“游”到沈秋毫身边,一拉警戒线钻进去,暂时进到孙悟空给唐三藏画的避魔圈里,捡回了半条命。
沈秋毫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脸上说不来是幸灾乐祸还是同病相怜,反正看起来挺欠揍。
就在这时,从楼上下来一帮人,为首的是聂以明,旁边跟着的法医先生,白大褂一尘不染,显然一出楼洞就被眼前j-i飞狗跳的场面所震慑,推眼镜的手默默比了个中指,像个误入贫民窟的硅谷精英。
霍老太的尸体裹在白布里,由四五个警员抬着,没再给围观群众造成视觉冲击,吵闹的人群反而安静下来,可见各路妖魔鬼怪在死亡面前还是有所忌惮的。
不少人想看又不敢看,先从指头缝里瞥一眼,见没什么可怕的,再把手从脸上挪开。
警车龟速驶进小道,即将带着霍老太的遗体,最后一次踏过五一路,奔向生之终点。
突然,人群中炸出一声催人尿下的哀嚎,一个油头满面的中年男人跌跌撞撞地扑过来,轰开吃瓜群众,像一颗充饱气的皮球,西装熨得一个褶都没有,稀疏的刘海承受不住成斤的发胶,蔫蔫地耷拉下几缕,在大脑门上拧成绺,可见来之前还特地做了造型。
为了显得憔悴,自己扯松了领带,身体往前狂奔,领带飘在身后,宛如掉进猪笼的天蓬元帅,以头抢地,咚一声跪倒在霍老太面前。
众人被他吓得齐齐后退了一步,一股过年回老家遇上熊孩子要压岁钱的既视感。
聂以明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连忙按回去,给魏南风递去一个疑问的眼神,后者摇摇头,表示不清楚,不认识,没见过,一串否认三连,给这位油头哥下了定论:不是五一路人,原来没见过,看样子跟霍老太关系匪浅。
油头哥倒是贴心,还没等众人猜,直接自报家门,抱起霍老太僵硬的尸体,仰天长啸:
“妈~!!!!!你怎么不等我来就走了,儿子还没来得及见您最后一面呐!!!”
声音一出口,陡然变了调子,简直帕瓦罗蒂破音现场,让人直想皱眉捂耳朵。栾舟被他一嗓子嚎的,伤口疼的直抽抽。
“警察同志!”
聂以明出警特地换了制服,十分好认。油头哥膝盖着地,三两步蹭过去一把抱住他的大腿,“让我跟我妈多待一会吧,她已经去了,你们难道要把她的遗体也带走么?”油头哥大概电视剧看的有点多,连“你不能体会一个儿子心碎的感受,就像白天不懂夜的寂寞。”这种恶俗台词也能张口就来。
聂以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金j-i独立着蹦出去两米远,怕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截肢,看了半天油头哥地中海,额不,地中油的发型,实在无从下手。叫了两个小警员过来搀着他,自己过去搭把手把尸体抬上车。
小小的警车载着一车活人死人扬长而去,霍老太要是泉下有知,看到自己死后依然这么风风火火,不知会作何感想。
可惜逝者永远不能开口说话,活着的人倒是恨不得把派出所吵塌。
警车还没停稳,一只高跟鞋从天而降飞c-h-a到挡风玻璃上,法医先生大惊失色,一抬手,打开了雨刷……
雨刮器和鞋跟碰撞摩擦,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像指甲划过黑板,令人头皮发麻。
聂以明堵着耳朵关掉雨刷,一张花了妆的女人脸出现在挡风玻璃上。
“卧槽!”“卧槽!”“卧槽!!”
三个警队精英,一个985毕业的高材生,一个网络小说家,表达恐惧的措辞惊人般一致的贫瘠。
“你怎么来了?”全车唯一没被吓到的居然是油头哥,不仅如此,他还十分骁勇善战的跳下车,转眼就跟披头散发的女人打作一团。
“有你这么当哥的吗?妈去世了,我是全家最后一个知道的!”
“一年半载也不去看咱妈一次,每月给个仨核桃俩枣的就算养老了?都说闺女是贴心小棉袄,哎呦喂,您可真贴心呐,棉袄里塞的都是黑心棉吧!”
“你…!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企图,如意算盘打的溜啊,瞒着我,偷偷把房产挪到你名下,你这么做了,咱妈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的天哪,你瞅瞅你说的叫人话吗?警察同志,你来评评理。”油头哥适时拖聂以明下水,哪还有刚装出来的大孝子模样,俨然一副地痞流氓的德行。
魏南风貌似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叹了口气,跟沈秋毫交换一个眼神,同时跟过去解救被困的大队长。剩下栾舟和法医先生,两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宁死不跟伪君子同流合污。
其实是因为那女的身上劣质香水味太浓,活像厕所清新剂成了精,一靠近就有种灵魂出窍的错觉,他们两个作为惜命协会骨灰级会员,还是躲远点安全。
油头哥和清新剂精,这对奇葩兄妹,一副誓要把派出所坐穿的架势,只要一开口,就是针尖对麦芒。
一开始还是不带脏字的翻旧账,逐渐升级为脏话里面挑句子,最后直接演变为互相祝对方死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