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山像跟上紧的发条,突然之间滑了丝,瞬间垮下来。
“哦,是这样啊,广播好久没用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出声,一会我拿出来调一调再给您播吧。——您有事先回去忙,这点小事不用亲自跑一趟,哈哈哈,哈哈。”
魏南风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吴大哥,手上拿的是什么啊?”
吴大山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撞到门框上发出“哐啷”一声。与此同时,一阵车轮摩擦地面的尖锐响声传来,一辆黑色宾利横在超市门口。
从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男人,他殷勤的跑到后座拉开车门。
下车时有人扶的和夹菜时别人不敢转盘子的,都是有地位的人,要么有钱要么有权。
魏南风盯着这个后下车的男人,对方毫无畏惧的接过他的目光,他梳油头、穿西装。每一步都走的嚣张跋扈,好像脚下踩的是戛纳红毯。
从他下车起,吴大山就像一只惊弓之鸟,扑棱棱飞回巢里,但魏南风所有注意力全被眼前的人吸引,并没有在意。
男人在他面前站定,倨傲的一点头,伸出手道:“小魏主任吧,有些事想同你商量,请上车吧。”
☆、第 46 章
寻常老百姓可能一辈子也不知道市政府的大门朝哪开,魏主任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能被领导亲自请来喝茶。
土地局的暖气不太友好,屋里冷嗖嗖的,透着常年不见光的潮气,一栋临街大楼活像座地下宫殿,门前的警卫形似手握铁碎牙的牛头马面,横眉冷对着踏进无间地狱的魑魅魍魉。
一间办公室内,白纸黑字的文件一式三份工工整整的码在桌上,封面上一排宋体大字格外醒目:土地永久x_ing转让协议书。
“您这是什么意思?”魏南风目光一沉,双拳在桌下悄悄握紧,随时准备冲出来打掉油头男人的满口金牙。
男人吐出一口浓烟,水烟管子缠绕在脖颈间,像条吐信的银蛇。
“魏主任是个明白人,这还用我多说嘛。”他微提嘴角,勾出一个假笑,眼尾未动,看起来礼貌又疏离。
“市政委早就想找机会改造老城区了,一直没计划好从哪着手,这不是怕后期改造工程影响交通嘛,得先把路打通,您这五一路正好处在几条主干道的交通枢纽上,只好先拿您开刀了。”
魏南风一直觉得他有些眼熟,现下才想起来在哪见过。上个月都市晚报刚刊登过一组市委领导看望受灾群众的照片,照片上,这人一身水洗的旧棉衣,鞋子逢里挤满了稀泥,仅剩一条腿的金丝眼镜在风雨飘摇中孤独的架在鼻梁上,看着比原住民还原住民。
他一手握着群众的手,一手为受宠若惊的老农民打着伞,雨水打s-hi了衣衫也全然不顾。两人相谈甚欢,镜头正好捕捉到这有爱的一幕。
“好一副大公无私、大爱无疆的仁者模样,”魏南风讽刺的想,“跟现在飘飘欲仙的老烟鬼简直判若两人。”
那身破烂其实是演出服,从厂房一位退休员工身上扒下来的,每逢出席活动一准换上,甭管是看望留守儿童还是给农民工送温暖,他从不缺席,比娱乐圈好多明星都敬业。
在镜头前杵两下地、跟老实巴交的群众闲聊几句,显得可两袖清风、可勤俭节约了,谁能相信这不是个好官呢。
“摄影师八成也是自己雇的,”魏南风想起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不禁冷笑,戏精如此,他魏某人也甘拜下风。
“既然市政委有意要改造老城区,我等必当全力配合,只是不太明白,我们五一路居民规规矩矩做自己的小生意惹到谁了?您平白无故,上来就把老百姓们的家给抄了,总得给个交代吧。”
“原来魏主任是担心这个,哈哈哈,您放心,只要今天把这合同签了,回去再动员大家把土地一转让。赔偿款我是一分都不会少给的,对于那些积极配合的,还能私下给予额外奖励。”
男人的笑里满是轻蔑,牙缝里藏污纳垢,一咧嘴就会露出一口稀稀拉拉的黄板牙。他有意的把烟嘴朝向魏南风这边,几缕烟雾飘散而来,像罪恶深渊里伸出的触手。
如果一开始他对这位小魏主任还有几分忌惮的话,现在可以算是嗤之以鼻。
爱财如命的守财奴偏偏最看不起别人贪财,尤其是那些看似不为功名利禄折腰的谦谦君子。
魏南风故意出言索要赔偿,就想摸清他行事的手段,果然是老掉牙的怀柔政策,恩威并施收买人心,反正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都不算难事。
“不好意思领导,我想您误会了,我们五一路居民不会答应。”他顿了顿才接上话音,好像在忍笑,“对于任何有损于群众利益的事,应当从源头上杜绝。我现在可以代表五一路全体,肯定的回绝您,这份合同我们不签。”
他双手朝前一推,拒绝的干净利落。
端起一次x_ing纸杯一饮而尽,顺便感叹土地局的待客之道还是很周到的,“嗯~这乌龙茶不错。”
“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晚上还有安排,下回有机会再陪您品茶。”
魏南风潇洒的一摆手,作势准备开溜。
男人已经很久没遭到如此轻视,气的声音都打颤:“魏南风!我现在好声好气的同你商量,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魏主任眼见已经闪到门口,闻言无辜的一挑眉,这个高低眉的意思是:这人怕是个傻子吧。
男人一张讨债脸上五颜六色,如果身在旧社会,像魏主任这样不识好歹的芝麻小官大概早被拖下去砍了泄愤。
可惜现在是文明社会,资本家也光吸血不吃r_ou_了,领导对待不肯配合的群众当然别有他法。
“啪”的一声,魏南风抬手摁住门框,天旋地转的眩目感瞬间涌了上来,无数景象从眼前飞逝而过,思绪如一潭死水,逐渐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茶?茶里下了药…?”
男人的脸在视野中扭曲变形,他好像意识到什么,但周遭的一切正与他渐行渐远,他如同一个溺水的人,任冰冷的海水淹没过四肢,直到残存的意志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一点点,缓慢的,沉入深渊。
——
台上咿咿呀呀唱着大戏,孩童们满院子奔跑打闹,整个西楼后院像过年般热闹。
马里奥正举着一个酱肘子往嘴里胡吃海塞,砸吧嘴的声音听的人莫名烦躁。
“这都快九点了吧,魏南风人呢?”栾舟问。
“你别着急啊,魏大哥整天那么忙,可能有事耽搁了呗。或者是他又脑子搭错筋了,想给你个更大的惊喜。——诶,你别光看不吃啊,尝尝这个,看着肥吃起来一点都不腻。”
栾舟拿筷子戳着碗里的红烧r_ou_,一点胃口都没有。
有科学数据表明,长期生活在一起的人,比如夫妻、父子、双胞胎,他们之间会有某种神奇的心灵感应,能感知到对方身边突发的状况。
栾舟现在就有种不祥的预感,魏南风可能出事了!
这个念头一出,他等不及所谓“惊喜”,不顾马里奥阻挠,我行我素的拨通了魏南风的电话。
机械铃声一下下敲击着他的心房,每响一声他的心就下沉一分,直到最后的“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像是给他的希望宣判了死刑。
“舟儿,舟儿?”马里奥推他,“你咋了?魏大哥不接电话可能是正准备什么礼物没听见,说不定他现在就躲在哪个角落看你呢,等你着急了,他再跳出来,这惊喜的效果直接翻倍。”
“不、可、能。”栾舟无视他的嬉皮笑脸,斩钉截铁的说道:“他从来不会在关键时刻跟我开玩笑。”
两个人突然陷入了沉默,马里奥连肘子也没心情吃了,一只手拽着,把r_ou_撕成一丝一丝填牙缝。
就在这时,栾舟的手机响起。
“喂,党宇?”
“嫂子——师母——哎呀爱啥啥吧,老大现在跟你在一起吗? !这边有个委托人,催的比较急,我打了半天电话都联系不上他,想着找你问问。”
栾舟狠狠地一激灵,腾一下站起来,用力过猛,衬衫下摆从西裤里抽出来,软踏踏的耷在腰侧。
他平时最注意形象,这会却全然不顾,满心满眼都是焦虑。
听到动静,众人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观众中早就有人起疑了,给男友办生日宴,男主角为什么迟迟不出现?
一开始大家还猜测小魏主任是不是撺着个大惊喜在幕后等着,后来这情形越看越不对劲。
“吵架了?”
“谁知道啊,不是说八点么?这都九点多了。”
“会不会路上堵车啊?”
“你见过九如市这个点堵车么?”
各种猜忌和议论的声音甚嚣尘上,栾舟只觉得耳边嗡嗡响个不停,其实,从八点过后,每一刻他都心急如焚,可面对这么多前来祝福的邻居,他不敢发作。
混乱间,马里奥诧异地抬头,企图拦住栾舟,被他一把拂开,只留下一个步履坚定的背影,朝台上走去。
哄闹声静了,寒冷的夜只余风声。
栾舟很少在公众场合下发言,握话筒的手有一丝打颤,随后深深朝台下鞠了一躬。
“各位父老乡亲们,男的们女的们,非常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来参加我的生日宴,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过生日,我很开心,也很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