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姬一手举着烛火,一手抱着女儿,向两个儿子道:“你们到那中间去。”
太子罃惊道:“娘亲,这是怎么回事?”
秦姬道:“罃儿弘儿,你们记住:你们不仅仅是秦国的公子,也是晋国的儿女。”
她厉声催逼,自己也跟着踏上柴薪,朝着所有人高声道:“去吧,叫你们的国君来,晋女有话与他说。”
不多时,嬴任好便在众多侍卫的跟随下匆匆赶到,火把照亮了整个院落。
他的脸上还带着酒酣的潮红,发鬓凌乱,沉声道:“夫人何故如此?还不赶紧下来?”
秦姬朗声道:“婢子只求君上放过我国国君!婢子当初来秦,乃是怀抱着先父宏愿,愿秦晋两国,世代交好。可如今君上竟听小人的挑唆,弃此初衷而不顾……婢子无法,只能出此下策!”
此时此刻,她反而出奇地冷静,看着丈夫紧皱的眉头,看着他攥紧发颤的拳头。他们是多年的结发夫妻,她了解他,经过此事,便再也无法回头。
手中的烛火是唯一的武器,要防止被侍卫们用箭s_h_è 灭。于是秦姬弯下腰,攥住小儿子公子弘的手,让他一起拿住了烛火。
小男孩又是困惑又是恐惧,“哇”的一下大哭起来。
女婴被吵醒了,也跟着嘤嘤大哭起来。
太子罃跪下哀求:“母亲!母亲不要啊!”
嬴任好的脸色完全变了:“秦姬!他们可都是你的亲骨r_ou_!”
秦姬与她对视:“是,也是君上的。若君上一意孤行,婢子……也只能狠下心了!”
她压着公子弘的手接近柴薪,周围惊呼哭喊响成一片。
她却仿佛充耳不闻。
嬴任好大叫道:“够了!够了!秦姬,寡人都应承你!都应承你!不杀晋君!十年之内也绝不对晋国主动出兵!我向秦国祖先发誓!”
他已顾不上君主的体面,满面焦急,高声安抚自己的子女:“别哭,别怕,父君护着你们!”
秦姬抬起眼,流下眼泪:“君上言出必行,婢子谢谢君上……”
她将烛火吹熄,自己也如同燃烧过的蜡烛一般,软软地瘫了下来。
几乎是同时,嬴任好抢上前,抱走了大哭的小儿子和小女儿。
太子罃转头看看母亲,他已经十岁了,能听懂母亲的话,也明白自己和弟弟妹妹的x_ing命被她当做了政治筹码。
他没有再与秦姬说话,转身跟上了自己的父君。
侍卫、寺人、婢女们蜂拥而上,将柴薪捡走,只留下秦姬跪坐原地,泣不成声。
她的身边,是那个忠心的婢女的尸体。
深秋的晚风吹过,吹尽了树上的叶子,好像预示着她的命运。
她亲手毁灭了自己的婚姻和亲情。
她已经永远失去了做妻子,做母亲的资格。
作者有话要说:
秦姬这段《左传》中有,当年读的时候惊心动魄
你很难去评价她做得对不对,她为了自己的立场
残忍但也悲壮
历史上好像没有说她后来怎样了
不过其实也能猜得到吧
第33章 蒹葭
他是一个无名的寺人,祖上原是乐师,犯了罪沦落为奴,他也受了牵连,被净身入宫。这之后,他察言观色,小心翼翼,也许正是因此受了主事者的信赖,他被派来服侍这位贵人。
虽是俘虏,却贵为邻国的君主。他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这个男人身着常服,身材高大,面容虽好看,却有一股y-in鸷之色,印堂发暗,两颊消瘦。
自家君上对他是杀是留,他不懂,也不管,他只能尽力服侍好他。
这是他的职责,也关系着他的命。
他细心清扫了房间,为这个人准备了晋国口味的饮食,还有各色美女,但这个人只是不言不动,脸色苍白,双目失神,仿佛是被摄了魂。
御医来诊治,说身体无大碍,那么剩下的,就全是他的事了。
要让这位国君好起来,唯有取悦他,但秦君并没有以待宾客之礼对待这位晋国国君的意思。于是,他想起了自己原来跟祖上学的乐器与《诗》。
他带上一把筑,伏地向那位贵人叩拜:“小的献丑了。”接着便击筑而歌。
唱至一半,那位贵人突然开口了:“为什么唱这首歌?”
他大喜过望,忙答道:“回禀晋君,这是《雅乐》里的《灵台》,就是歌唱本地的。”“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相传当年周文王为避商纣王猜忌,在咸阳附近造了用于赏玩游乐的池沼灵台,四面环水,风景秀美。
他想,颂扬祖上圣明的,不正适合这姬姓的国君么?
然而这位贵人沉默了一会,突然道:“我不喜欢。”
他讷讷道:“那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小的……”
这位贵人道:“我喜欢花Cao。”
他松了一口气道:“那《秦风》里有一首陛下也许喜欢。”说罢清清嗓子,又唱了一首《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这一回,他没有被打断。
只是他后来不管再说什么,那位贵人都没有再回答。
他于是有些惶恐了,这首诗所说的求而不得,莫非触动了他的什么心事。
再一想,又忍不住想打自己一个大嘴巴,他正是被囚禁在灵台这,秦君命令未下,前途未卜,自己又唱了两首这里的歌,不正像是在嘲笑他么?
如此一想,遍身冷汗,匆匆告辞而去。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夜深之际,灵台的上空好像也回荡着这几句,如泣如诉,且笑且歌。
第二日,他再去时,那位贵人的身体已经凉了。
他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淋漓的鲜血随着他的步伐在地上洒成了一个圈。他仿佛是在寻找什么,却又求而不得,只能在原地打转。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不久之后,秦人公告天下:晋君夷吾自以为受辱,投水自尽,我君救之不及。秦君嬴任好装殓了夷吾的尸首,派遣使节扶柩送回。
晋国朝野上下无力指责,连郤芮都说不出话来,唯有贾君抱着棺木痛哭,很快便哭晕过去,让人扶入了后宫。
当夜,因为反对出战而被关入大牢的庆郑闻讯自尽,死时维持着跪拜的姿态,头朝着庙堂的方向。
宫廷笼罩着愁云惨雾,朝中死气沉沉,晋国一时陷入绝境。
而就在这时,一行人风尘仆仆地来了,叩响了秦国都城雍城的大门。
守门的将士问道:“来者何人?”
为首一人昂然而立,语声铿然:“请回报秦君,晋国公子重耳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上面还有一章哈!
到此为止,第二卷 结束
下章起,重耳会开启新的篇章
第三卷 :谋臣
第34章 在秦
重耳在路上早与赵衰、狐偃商量了多种说辞,为防被秦国拒之门外。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秦人二话不说便将他迎入了。
入了秦宫,秦君嬴任好亲自设宴给他们接风。
直到坐定,他们才知道,就在自己这行人从齐国远道而来的路上,却发生了如此多的变故,原先想的兄弟之争早已经不复存在。
但国内情势如何,却不得而知,尤其是夷吾身后的郤芮一派还在把持朝政。
于是重耳便向嬴任好提出请求,希望能够借助对方的力量回去晋国继承君位。
嬴任好却只是笑笑:“公子远道而来,不急着去,还是先同寡人畅饮几日吧。”
重耳还想再说,却被赵衰接去了话头:“也好,我们跟随公子一路来途径数国,遇到了奇闻异事,正好也与秦君相叙。”
嬴任好果然好奇道:“哦,不妨说来听听?”
赵衰道:“那微臣便多嘴了。刚出齐地不久,我们一行人遭遇了野兽,弄丢了干粮,后来饥饿难耐,正好遇到了一群野人,便向他们乞食……”
他顿了顿,故意引得嬴任好问道:“那后来呢?给了吗?”
赵衰道:“给了,给了一捧土块。”
嬴任好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赵衰正色道:“不过转念一想,为君者,一有民,一有土,野人献土,岂不是吉兆?”
嬴任好略一挑眉,望向他们的目光便多了一分深邃。
赵衰又道:“也许是要成大事,便需历经艰难,后来我们途径卫国、曹国、郑国,皆不受礼遇,甚至还有欺负我们公子的。”
重耳诚实道:“在曹国时,曹君留我们住在宫中,原以为是礼遇,结果他却躲在屏风后头偷看我洗澡,只因听闻重耳不仅天生重瞳,还是骈胁。”
嬴任好失笑:“这确实是过分了。”
重耳道:“我气不过,打了他一顿,便被赶出了曹国。其实我历来不拘小节,只要他问,看便是了,何必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