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大踏步地走了进来。这青年面白如玉,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表情中不乏凌厉。
他扫视支持去救曹卫的大臣们,冷笑道:“咱们现在把商丘围得水泄不通,宋人认输是迟早的事,你们莫非是受了宋人的贿赂了?”那些比他年长得多的臣子,竟然都被他瞪得抬不起头来,脸上涨得通红。
那青年这才跪下向楚王芈恽行礼:“子玉不同意分兵,请王上明察!”
楚王芈恽看到他似乎很高兴,脸上露出笑容:“你只管说,不必多礼。”
这面白如玉的青年名唤子玉,也姓芈,乃是楚国王室的旁支。他的父亲斗伯比和兄长斗子文分别是楚武王与楚王芈恽时期的能臣,劳苦功高,过世后令尹之位顺势被他继承。在楚国,令尹这个官位,地位仅次于楚王,十分尊贵,是以他年纪轻轻而言行直接,旁的人却也不敢说什么。
那令尹子玉起身道:“大王,臣方才去前线视察,商丘中人已有s_ao动之相,不日便会投降了。”
楚王芈恽笑道:“好,那依你看,曹卫的事情该当如何?”
令尹子玉道:“置之不理便是。秦晋自己说的,为讨伐他们无礼,那咱们就当是这个理由,让曹卫自行赔礼道歉,咱们只专心对付宋国。”
楚王芈恽转了转手上的扳指:“那曹君和卫君会怎么想呢?”
“我强人弱。”令尹子玉自负道,“他们怎么想,又能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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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耳在曹地等了又等,楚军没有来,倒把那个哭啼啼的宋国使臣又给等来了。
在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叙述中,重耳得知,楚国不为所动,反而增强了对商丘的攻势,宋国国君誓与都城共存亡,不肯出逃,眼下也是命悬一线。
如今没有办法,只能撕破脸,与楚国对着干了。
于是将那些已经打下的曹国城池,通通挂出宋国的大旗,对外宣称:宋国的小公子已经被营救出来,得到了秦晋的保护,若宋国被灭,接下来他就在曹卫的土地上重建自己的国家。
如此一来,曹卫二国的使臣更是一批接一批,马不停蹄地奔往楚军的大营去了。
而宋国商丘这边,在楚军威逼之下,反而激发了民众的血x_ing,人人皆不顾x_ing命地守城,倒教楚军一时半会打不下来。楚王芈恽这边正跟群臣商议这僵持之势,就被曹卫的使臣打断了好几遍。
他听了消息,长叹一声,把地图丢下:“这样还打什么!”
这时,先前建议去帮曹卫的臣子则纷纷进言:“大王,如此亡不了宋,倒尽失了曹卫的人心,得不偿失啊!”“若曹卫倒戈向秦晋,局面对我们是大大不利啊大王!”“到时候诸国结成抗楚的联盟,那咱们入中原的计划就……”“大王,咱们还是撤军吧……”
正乱哄哄着,只听“砰”的一声响,却是令尹子玉拍案而起:“你们也算是楚人?长他们志气,灭自己威风!”
他走出列,向楚王行礼:“大王,子玉恳请前往一战!”
楚王芈恽眉头深锁,没有答言。
令尹子玉又上前一步:“大王,只要击败秦晋,一样能在中原立威!曹卫本就是墙头Cao,依附于强者,到时候不怕他们不来归顺!”
楚王芈恽摇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秦晋二国联手,又是有备而来……那晋国国君你也见过的,当年他何等落魄,待人接物却毫无卑色,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大王,”令尹子玉皱眉道,“那个重耳无论是什么人,也是大王帮了他。他不念恩,反而以怨报德,教人不齿!”
楚王芈恽道:“太冒险了,还是算了……”
“大王!”子玉大吼,玉白的脸涨得通红,“想当年,武王不屑周天子;自立为王,文王不惧中原联盟,举兵攻郑。我楚人历来悍勇,岂是畏首畏尾之辈!”
他素来眼高于顶,言行直接,却是只针对那些地位不如他的大臣,此刻情急之下热血上涌,一心只想像自己的父亲、兄长那般建功立业,却连君臣之礼也不顾了。
一时间营帐内静谧无声,人人都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令尹子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子玉请兵,前往一战!”
“你真的要去?”楚王芈恽面沉如水,静默良久,再开口时却已平静如往常。
子玉昂然答道:“子玉的父亲曾随武王立下战功,子玉的兄长也是王上的重臣,子玉不敢贪生,愿拼死为王上效忠!”
楚王芈恽道:“好,好,令尹一心为国效命,寡人深感欣慰。”
他将领兵的虎符赐予子玉:“那寡人便在楚国……”抬起眼来,映出了群臣或吃惊或疑惑或探究的脸,“等你安然归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是存稿箱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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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城濮
傍晚时分,残阳如血,宋国的都城商丘弥漫着悲凉绝望的气氛。
他们虽勉强守住了城池,代价却是堆积如山的尸骨。妇人孩童们早就哭干了眼泪,男人们蒙着血污的脸上也已经没有了表情。
这时城楼上一个声音突然喊道:“看,你们看!楚人退兵了!”
就像是一声j-i鸣,划开了漫漫长夜,宋人们得了希望,纷纷登上城楼去看。
只见城外黑压压的楚国军队渐渐松动,竟真的拔营而起,列队而行了!
“他们离开了!”“我们……我们得救了!”先是疑问,然后变作确认,阵阵欢呼,继而哭声四起。
商丘的城楼上挤得水泄不通,也顾不上身边的人是谁,宋人紧紧地拥抱,庆祝这劫后余生。
等稍稍冷静,再去看时,却又发现了端倪:楚军也不是全然的退兵,而是一分为二,一半的军队往南,沿着他们的来路而行,而还有一半却重整旗鼓,往北面去了。
那不是……去往曹国的方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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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耳这边,已经明摆着是帮助宋国了,也就不再打着为自己讨伐曹卫的旗号,干脆与秦君嬴任好会了师,一同南下,去救援商丘。
行军到了陶丘这个地方,只见天上y-in云密布,不一会儿便暗了下来,不见天日。
狐偃立在重耳的战车上,为他担任戎右,极目远眺,忽然道:“那边来人了!”
重耳循声而望,果然见地平线上升腾起尘土,而后人马渐渐清晰,楚国的旗帜高高飞扬。
他叫停自己的军队,那边秦军也停下,嬴任好驾车而来:“楚人怎么北上了?莫非商丘已经被攻下了?”
重耳道:“不清楚,且看看情况。”
于是二军止步不前,等着远方楚军也停了下来。
两边隔着一段距离遥遥相望,楚军那边一辆战车当前而出。重耳看清了面目,向嬴任好道:“那是楚人的令尹子玉。”
他们也驱车并驾上前,于是三方的主帅在两军阵前正式会面。
令尹子玉立在车上纹丝不动,只扯了扯嘴角:“公子重耳别来无恙啊?”
重耳微笑道:“托贵国之福,如今也做了国君了。”
令尹子玉道:“你倒还记得,我们大王对你有恩。”
重耳道:“但宋国也待我不薄。何况我中原诸国,同气连枝,重耳不敢不顾信义。”
“信义?”令尹子玉哈哈大笑,“你们中原人自己打来打去地窝里斗,居然还在我们楚人面前谈什么信义?”
“放肆!”为嬴任好驾车的臣子怒道,“你不过区区一个南蛮臣子,见了两位国君不下车行礼,还敢这样出言不逊!”
令尹子玉瞥了他一眼,看到车上的旗子:“秦人?你们又不姓姬,又不姓姜,淌这趟浑水做什么?”
嬴任好沉声道:“我大秦受周天子封赏,自当捍卫中原领地。”
令尹子玉哼笑:“得了吧,你们中原人就爱拿些虚名来说事,有用的时候义正辞严,没用了又翻脸不认人。”
他说话虽然句句刻薄,但又偏偏能扎到点上,因而更教人憋闷。
嬴任好的脸色更沉下来:“我秦人没受过楚人恩惠,你一个小人,若再胡说八道……”
重耳忙出言止住:“秦君,你我为大事而来,莫要在口舌上纠缠。”说着面向令尹子玉,“敢问楚军为何来此?商丘呢,是不是还在?”
令尹子玉道:“还在。”然而还未等重耳松一口气,接着道,“待我打败你们,回去再灭了它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