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这时,雪莱的手机忽然在他枕边响了起来。居同尘拿起手机看清来电显示,心中松了一大口气,暗想那五千块不用退了。
他接通电话,礼貌的告诉电话那头的男人:“抱歉,雪莱昨天夜里急x_ing胰腺炎发作,现在正在医院输液,人还没有醒。你是他朋友?有事找他?”
片刻之后,他又道:“情况不大好,听医生的意思,是接下来还要住院禁水禁食,持续治疗观察。”
“市人民医院。”他抬手又看了眼表:“如果您要来的话,能麻烦您快一点吗?我一会儿还有事,陪不了他。”
郝帅是在半个小时以后赶到的,上班高峰期,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
气喘吁吁的进了病房,他就见雪莱双眼紧闭的躺在病床上,旁边凳子上做了个白皙清俊的青年。青年听见推门声,回过头来看他,起身打招呼道:“您就是郝先生?”
郝帅点了点头,站在门口平复了一下呼吸,才向内走进去:“我就是郝帅。”
青年站起来:“我是居同尘,雪莱的朋友。”
郝帅觉得居同尘有些眼熟,随即便想起来,似乎就是上次利苑那个醉酒倒在他身上的男人。不过眼下这种情况,他也不便多问,只是看向尚未苏醒的雪莱道:“怎么会突然得了胰腺炎?”
居同尘看护一夜,实在困倦,说话时表情都是木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冷:“他自己不按时吃饭,俱乐部那种地方,又要喝酒熬夜,所以就得了。之前他去医院看过,吃了药,本来都好转了,但是昨天有个客人拼命灌他酒……”他打了个慢悠悠的哈欠:“就又发作了。”
郝帅听闻此言,当即在心中又把屠思睿埋怨了一通。
他走去床边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见雪莱肚皮完好无损,并没有被开膛破肚,放心之余,又起了疑惑。重新将被角掖好,他问:“没有开刀,怎么到现在人还没醒?”
居同尘说:“他昨天疼的休克了,医生用了镇痛安眠的药,所以到现在还没醒,不过应该也快了吧。”
郝帅一愣,转头看向他:“这么严重?”
居同尘依旧是那个冷淡的态度,不紧不慢的回答他:“急x_ing胰腺炎,不用进ICU已经是好的了。”
他把随身的东西收拾进背包里:“我还有事,必须得走了,你既然是雪莱的朋友,那就麻烦你照看他了。一会儿医生会来,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医生吧。”
居同尘离开之后,郝帅坐到了他刚才坐的那张凳子上。
在他的记忆里,雪莱一直光彩夺目,美的像一朵花,甜的像一块糖,绝不是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他将手探进被中,摸索着攥住了雪莱的一只手,就感觉那手掌凉浸浸的,指骨枯瘦,像失了水的花茎。苍白单薄的雪莱陷在枕头里,大眼睛凹陷下去,底下是一圈病态的青晕——这回没了化妆品和香水的修饰,他握着他的手,在周围消毒药水的气味中,终于有机会看清他的本色。
这样的雪莱,说实话,是有些丑的,但郝帅静静看着,发现自己并不讨厌。
“又不好好吃饭。”他看着雪莱苍白的面孔,忍不住在心中对他说话:“真是自作自受。”
“我跟你说了,不要继续留在俱乐部那种地方,你不听我的话,现在落到这个样子,难道不是咎由自取?”
“那些包和表就那么好?值得你脸也不要了,命也不要了?死心塌地的被别人糟践?”
他是有无数句话要对雪莱说的,句句都是肺腑忠言,只可惜雪莱不听,所以这些话兜兜转转,只能说在他自己的心里,一如他的感情,交付出去没有得到回应,以后也就不会再轻易坦露了。
雪莱是在二十分钟之后醒来的,在此之前医生已经来过病房,和郝帅交流了病情。他缓缓睁开眼睛,看见郝帅正站在窗前打电话,便一动不动,只静静看着他。
郝帅在电话里和同事交代了一些事情,收起手机转回身,目光便与雪莱相遇了。雪莱看着他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两人默然无语的对视良久,雪莱沉重的一眨睫毛,从眼角眨出了一滴粘稠的泪,挂在脸颊迟迟不肯落下。
郝帅走过去,用手指揩去了那颗泪珠。指尖蹭过面颊,面颊是温的,泪水却是冷的。
雪莱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动了动干燥的嘴唇,声音很轻:“哥哥。”
郝帅收回手,说:“刚才医生来过了,说你从今天开始必须完全禁水禁食。你好好听医生的话,不要偷吃东西。”
雪莱不应他这话,只是问:“屠思睿把钱给你了吗?”
郝帅拉过床边的一把凳子坐下来:“他昨天跑到俱乐部去找你麻烦,实在是不好意思。那笔钱也是他自作主张拿的,我已经转回给你了。”
雪莱一听这话,泪水立刻又从眼角滚了下来。他转头盯着雪白的病房天花板看,看得目光发直,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哭声,然而泪水接连不断往下淌,很快打s-hi了一小片枕头。
郝帅看了他一会儿,从柜子上抽了些纸巾替他擦脸:“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就去叫医生。”
雪莱眼泪落个不停,低低的问他:“我已经知道错了,你就那么恨我,一点也不肯原谅我?”
郝帅手里的纸巾s-hi成一团,便收回来丢进纸篓里,又换了一张干净的:“我要原谅你,不收那六十万也原谅了。我要不原谅你,你给我一千万也没有用。问题是凭你的所作所为,你觉得我应该轻易原谅你吗?”
雪莱颤巍巍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那你告诉我,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郝帅收回手,正色告诉他:“如果你想要取得一个人的原谅,至少应该先弥补对方所受到的伤害。”
雪莱不解地看向他:“我在弥补你啊,我想要把钱还给你的,是你不肯收。”
郝帅沉着脸不说话。
雪莱想了想,目光中渐渐透出痛楚神色:“其实你不用这样故意刁难我,你只是不喜欢我了对不对?所以我做什么都没用。昨天屠思睿说我是出来卖的,配不上你,我当时没理他,因为我觉得你不会这样想的,你以前明明那么喜欢我……可是你现在想法变了是不是?因为我是俱乐部的少爷,所以你就看不起我了?也不要我了?”
郝帅端坐听着,脸色越发y-in沉:“是的,我对你的看法的确有所改变。一开始我认识你的时候,我以为你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进俱乐部,所以我疼惜你,钦佩你。不过后来我发现事实并不是这样,你进俱乐部只是为了追逐金钱与虚荣而已——当然了,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你只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我不会看不起你,只是不能苟同。以我个人的角度,我并不介意伴侣的过去,但绝不能容忍伴侣不忠。你我观念不合,我认为我们之间不适合发展感情。至于你那些卖笑卖r_ou_赚来的钱,我当然也不会要。”
雪莱说:“你嫌我的钱脏。”
郝帅看着他的眼睛,慢慢把头点下去:“是,我嫌你的钱脏。”
雪莱不说话了,他闭起眼睛翻过身,背对着郝帅一点一点往下蹭,直到把自己完全缩进被子里。他一直都是个看得开的人,因为自打出生起就没有体面这个东西,所以一直以来也不在乎。面子有什么用?只有金钱是实打实的好处。有了钱,就可以吃高级的餐点,穿漂亮的衣裳,汇聚别人欣羡的目光——至于那钱是怎么来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像他们这样出卖身体的人,免不了明里暗里的受人非议,他早就习惯了,也不在乎,偶尔听一两句,擦着耳朵就过去了,并不往脑子里进——直到方才郝帅开口。
他以为自己脸皮比墙皮厚,早已刀枪不入至臻化境,却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仅仅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能化身刀刃,穿透他盔甲般的层层皮r_ou_筋骨,一直刺到最柔软的心肺上去。
郝帅是第一个徘徊在他心里,让他久久难忘的人。他知道自己这是动心了,可有了心上人的感觉,却并没有电视里演绎的那么美好。他变得脆弱柔软,反而还不如心无挂碍的时候,那时候他什么也不在乎,也无所畏惧,可以笑对一切磋磨折辱,活得多么潇洒快意啊。
雪莱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他始终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从前那么喜欢他的郝帅,那么疼他的郝帅,在床上连句荤话都舍不得说他的郝帅,现在会说他脏。
病床旁的郝帅默不作声,还是刚才那个端坐的姿势,只是扶在膝盖上的双手渐渐攥成了拳头。
方才医生来查房的时候,跟他细细描述了雪莱目前的身体状况。就连医生都感到惊讶,很少见到这样年轻就得上胰腺炎的病人。这种病治疗期间病人禁水禁食,要承受不少痛苦,就算以后出了院,也必须一辈子慎重饮食,再也不能碰烟酒这些东西。郝帅知道就凭雪莱那种懒懒散散的x_ing子,指望他自己对吃喝上心,实在太困难,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至少先让他脱离俱乐部那种烟酒包围的恶劣环境。
家里的规矩,爸妈从小就不允许他说脏话,活到如今,他也的确是吐不出脏字。像刚才那些难听的内容,已经是他硬着头皮才说出来的。他本意并不是为了羞辱雪莱,只是想要给他一点刺激。都说知耻而后勇,在他看来,雪莱就长期处于一种恬不知耻的状态。他不指望自己的三言两语能激起雪莱的上进心,只求能够稍稍触动一点他的心灵,让他愿意踏出离开俱乐部的第一步。
当然了,这一切的前提是雪莱所言属实,的确对自己抱有感情。
郝帅对自己没有多少信心,对雪莱也没多少,所以看着躲进被子里的雪莱,他内心一片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