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安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地,低头和面前这条大狗四目相对。狗真的很大,虽然现在只是蹲坐在地上,可也能看出四肢健壮,毛长,嘴也长,舌头歪着露出来半截,不知道会不会掉口水。
他怕狗,特别是这种大狗。农村里也有很多人养狗,而且都不怎么会用绳去拴,他小时候被邻居家的狼狗咬过。
蒋予安的烟还没有抽完,偶然朝对面看了一眼,就见冯安手里忽然多了条狗。一人一狗站在角落里,都是一动不动的,统一姿态僵硬古怪。他心生好奇,走近了站到铁丝网前向内看,发现那条狗自己认识,是后面一栋楼里人家养的伯恩山,经常被保姆牵着在小区里遛弯的,x_ing格温顺,不会伤人,当然也不可能怕人——不过冯安的样子绝对是很害怕了。
再往远看,蒋予安果然找到了那户人家的保姆。保姆正蹲在地上哄雇主家的小女儿,估计是腾不出手,所以暂时把狗交给了冯安看管。
蒋予安就站在很近的地方,不动声色的继续抽烟,直到看冯安好像真的快哭出来了,才把剩下的香烟拧灭丢到垃圾桶里,转身从门口进了活动场。
“哪儿来的狗?”他朝冯安走过去,明知故问。
冯安闻声猛一抬头,见蒋予安终于来了,像看见救星,满脸得救的表情。而那条伯恩山听见声音,也从地上站了起来,摇着尾巴原地转了个圈——它体型长大,转圈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就碰到了冯安的腿。冯安魂飞魄散,手一抖就丢了牵引绳,躲到蒋予安背后紧紧抓住他的胳膊道:“别,别人给我的,让我帮忙看……”
蒋予安弯腰捡起牵引绳,问:“你怕狗?”
冯安也知道男人怕狗说出来挺丢脸的,可实在没法故作轻松。眼看蒋予安已经把狗牵住了,他松手往后退了一大步,和那条狗拉开距离,才稍微平复了一点儿情绪,微微红着脸低声道:“有一点儿吧……”
蒋予安收短牵引绳,对狗比了个蹲下的手势:“怕狗还答应人家?”
狗乖乖坐下了。
冯安这才敢稍微靠近一些,和蒋予安解释原委,说刚才那个保姆真的是有紧急情况,他不好意思拒绝,这才勉强答应的。
蒋予安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他:“冯安,你是不是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
冯安一愣,面露疑色,很慢的眨了一下眼睛。
蒋予安说:“我说过,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你明明怕狗,为什么还要答应别人?”
冯安记起了那天的谈话,困窘之余,也有点儿委屈,望着蒋予安小声道:“我只是想帮忙啊,而且她说了马上会回来的。”
“可事实是她到现在还没过来把狗领走。”蒋予安说。
蒋予安说话声音淡淡的,虽然是责备的语气,可说的也不算重。但冯安忽然就觉得很难过,抿紧嘴角斜过目光,不说话了。
蒋予安沉沉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他的一只手,拉他一起坐到了长椅上:“冯安,我很担心你。如果这条狗真的想咬你,你怎么办呢?再拿花瓶砸它吗?”
冯安顿时睁大了眼睛,定定看着他。
蒋予安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头发,动作轻柔,满是担忧:“有的时候,太过在乎别人的感受也是一种不负责任。你在为别人付出的时候,那个人不一定会把你的善意当作一回事,可如果你因此而受到伤害,关心你的人一定是最难过的。所以不喜欢的事情,没必要勉强自己去做——难道你要为了一个不在乎你的人,去伤害身边那些珍惜你的人吗?”
冯安凝视着他,忽然觉得更难过了,因为蒋予安的话让他终于意识到,一直以来,自己身边其实根本没有出现过那样的人;妈妈选择了妹妹,爸爸只知道跟自己要钱,季春深倒是关照过他,可又会让他去陪投资人过夜——只有蒋予安不一样。
蒋予安很温柔,很可靠,从来不勉强他做任何不喜欢的事情,如果这就是珍惜的话,那蒋予安就是他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珍惜自己的人。
可是,他只是蒋予安花钱请来的“陪练”,他们不是真正的亲人,甚至连朋友都不算。等到合约结束,蒋予安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他这么好,这样的珍惜他吗?
大概就不会了吧……
那个保姆终于哄好了雇主家的女儿,牵着小姑娘的手走过来。蒋予安把狗还给她,她挺不好意思的向冯安道了谢,然后就牵着小姑娘和狗走了。
蒋予安又看了冯安一会儿,见他始终不肯说话,也只好站了起来,说:“我们回去吧。”
第十一章
二人到家的时候,时间还不算晚。蒋予安问冯安要不要再看会儿电视,冯安情绪低落,摇摇头,洗过澡以后就回了房间。
他不敢再呆在蒋予安身边,怕再听蒋予安多说几句话,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他小时候被冯家广丢在家里,一个人的时候经常会想,要是妈妈回来就好了。妈妈一直不回来,他又想,爸爸为什么那么爱打牌呢?输掉好多钱,家里的东西也被人拿走了,要是爸爸以后都不打牌就好了……然而爸爸也并没有因为他的许愿而有所改变。
后来他小学毕业,升入初中,初三下学期被老师叫到办公室里谈心,劝说他成绩这么好,一定不要放弃继续读高中,家里困难的话,老师们可以想办法帮他申请助学贷款。他垂着头默不作声,一副不识好歹麻木不仁的姿态,心里则是在想,我难道不想继续读吗?可就算贷了款也还不起啊,自己家那个情况,哪里攒的出积蓄?
如果我不是冯家广的儿子就好了,他那时候想,随便投胎到哪一家,就算生下来是孤儿,也要比做冯家广的孩子好。
那是冯安少时最后一次做无意义的幻想。随着学生时代的结束,他进入社会,之后再没做过白日梦,因为他要工作,要挣钱,要吃饭,要应付债主,他忙着生存下去,哪有时间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
可是现在躺在安安静静的房间里,他忍不住又开始了幻想,想那天在风行,如果自己大胆一点,是不是就能提早和蒋先生认识,是不是就有机会早一点到蒋先生身边来,和蒋先生相处的更久一点……蒋先生那么好,如果能早一点认识蒋先生,很多事情也不会发生了……
可是,他转念又想,就算是真是这样,那又怎么样?自己不可能永远留在蒋先生身边,时间长短又有什么意义——非常喜欢的东西,却注定要失去,世间还有比这更残酷的吗?
红着眼眶发了一会儿愣,他伸手从床头柜上抓过手机,真的开始翻火车票。蒋予安和他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只是在蒋予安的世界里借住了两天,就开始奢望能够拥有永久居留权,这太不切实际,也太可笑了。他应该回到属于他的那个地方去,看清楚现实,提醒自己,不要再做这些痴心妄想的白日梦了。
蒋予安敲门进来的时候,客房里黑漆漆一片,只有床头被子里透出一点幽幽的冷光。他按开点灯开关,在骤然明亮的房间里出声道:“不要在被子里看手机,对眼睛不好。”
冯安吓了一跳,坐起来望向门口,眼睛还是红红的:“蒋先生?”
蒋予安手里端了一杯牛n_ai,走到床边坐下来,把热牛n_ai递给他:“怕你睡不好,给你热了点牛n_ai。”
冯安不敢看他的眼睛,接过玻璃杯,低头一口一口喝起来。
蒋予安拿起他丢在被子上的手机看了一眼,锁掉屏,放回到床头柜上,说:“不用看了,我明天跟小聂说一声,让他安排司机送你回去。”
冯安喝n_ai的动作一顿,闷声闷气的“嗯”了一声。
喝完以后,他把空杯子还给蒋予安。蒋予安接过玻璃杯,却是没有立刻离开,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冯安。他是很端正的容长脸,眉目幽黑,轮廓深刻,年轻的时候一定非常英俊,如今上了年纪,面颊再不比年轻人的丰润,眼角也有了淡淡的细纹,然而目光依旧沉静,与人对视的时候,很有一种锐利的威仪。
冯安觉得自己心跳正在加快,不由出声问道:“……您还有什么事吗?”
蒋予安收回目光,拽住被角向上提了提,说:“没什么,你睡吧。”
冯安重新躺了回去,用被子盖住大半张脸。
蒋予安起身为他关了电灯,然后退了出去,轻轻关上房门。
把玻璃杯送去厨房洗了,蒋予安熄掉客厅里的灯,也回了自己房间。
调亮床头的阅读灯,他上了床,半躺半坐,然后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本牛皮封面的记事本。
他有写东西的习惯,不能算是日记,只是把一些值得关注的事情,或者工作上遇到的问题记下来,然后构思着写写计划和思路。冯安现在就是他的课题,而课题出现的一些问题,他也一直在观察和思考,并且尝试着与对方沟通交流,不过就目前来看,进展似乎有些困难。
今天冯安与那条伯恩山对峙的时候,他就站在离冯安不远的地方,只要冯安有求助的意识,那段距离绝对足够冯安回头发现自己,并且向自己求援了。可是冯安始终没有要找他意思,即便怕的不得了了,也没有抬头寻找张望。最后还是他看不下去,主动现身走过去的。
冯安没有向他求助,可能是因为当时太紧张了,吓的忘了思考——也有可能是根本就没有求助的意识。
这当然是不正常的。刚出生的婴儿,饿了都知道哭,再大一点的孩子,摔了跤也知道要找爸爸妈妈,这是自然规律,生而存在的。可冯安违背了这一条规律,为什么?因为自己还不足以让对方感到信赖?还是因为在很久以前,冯安也曾经像普通孩子一样求助过,但一次又一次的,都被外界冷漠拒绝掉了,所以才会养成现在这样的x_ing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