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头那位,和气笑道:“韩大人不必多礼,这是景安公子让奴才们送来的。”韩水会意,打点了几锭银子,问道:“皇上待他可好?”太监道:“挺好,近日来夜夜相伴。”韩水一笑,谢过几位。
回官舍时,月色清亮,几个仆从正在庭院里吃酒。韩水见了,顺手把那盒月饼慷慨相赠。仆从低下头:“小的不敢。”韩水叹口气,指向官舍旁边的楼:“那里还有两屋子别人送的月饼,你们随意拿去。”
这时,又跑来一个仆从,汗涔涔道:“大人,月饼……”韩水:“这儿有。”仆从摆了摆手:“不是,又有人给您送月饼来了。”来人似一阵风,还没等报完信就立在了庭下。
除了冬青,没哪个外人能如此自由地出入影部。韩水看了一眼:“什么馅儿的?”冬青:“莲蓉。”随后,二人打发走仆从,坐着续酒闲谈。
韩水抓起月饼,掰了一半儿,递给冬青。相味俱佳,香甜软糯,油而不腻,正是莲蓉本色。冬青道:“本想请大人去府上坐一坐,又觉得有些冒昧。”
韩水嚼了一口:“不冒昧,不冒昧,这会儿去也不迟,刚好留宿一晚。”冬青脸沉。韩水道:“你这个人,太闷,没意思。”
冬青闷了一大口酒,谈起建南道新政。韩水架起腿,仰头倒在椅上:“我就是皇上的一条狗。”冬青又闷了一口酒:“大人,不是玩笑话,林家祖上几代皆与影部有过节,林昀此番新政,来者不善。”
韩水:“新政,惠民。”
头上一轮圆月,别枝惊鹊,韩水枕着两只手臂,轻声哼起戏曲。冬青叹息道:“大人,我不知北境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林、萧他们等的就是影部和兵部闹翻的这一天。”
韩水:“谁说我和齐林闹翻了?我和他好得很……”冬青:“那为何昕阳公主有了喜,大人连一句吉祥话都没有?”韩水顿了顿:“关我屁事。”
夜里,人影远去,戏也静。韩水呆呆地躺在庭院里,眼中明月蒙上了一层雾气。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是有点虐,感谢小天使们陪伴~看文快乐~
第41章 震主
建南道新政,朝廷因地制宜,轻赋税,减徭役,励农耕,惠及百万苍生。更有其户制、吏制、工制、商制,多处推陈出新,开云梦七道之先河,为天下仿效。
女帝自恃功德,桂月朔朝时,兴致勃勃地暗示了一句:“朕久未出宫,也不知城外那片彩霜林如今是何模样。”
次日,礼部、太常寺、光禄寺联合上奏,欲复皇室秋猎之俗。女帝:“铺张了,铺张了。”群臣:“民心所归,民心所归。”
司天监占吉日,定秋猎于亥月初八。一切自有臣工鞍前马后,至于影部,只办实在事。韩大人吩咐属下遍觅荒山野岭,寻来一只白斑硕虎,故技重施,想演天赐吉兆。田老旗捋了捋胡子:“上回是鹿,这回是虎,甚有新意。”
然而,女帝不仅不会s_h_è 箭,怕连弓都举不起来。无奈,韩水进宫,细细把此间安排说与帝听。云冰眯了眯眼:“朕龙袖一挥,忽起神光,伏虎王?”韩水点点头。云冰一口喷了茶,笑得前俯后仰。
韩水不慌不忙,用朝服把地面抹干:“新政初成,此举,可使万民归心。”云冰敛容:“卿这人,虽百无一用,却叫朕怎么也离不开。”
该日,皇室宗亲及朝廷百官,鱼贯出城,共襄盛典。彩霜林方圆十里,处处挂起彩帛,鼓乐飞声。照常制,东营列文武朝臣,西营坐皇亲国戚,寻常百姓绕场而观望,一片泰景。
热闹中,各府马车陆续驶入猎场之内,先西营,后东营,井然有序。韩大人虽贵为一品红臣,却刻意挑了个最晚的时辰进场。不是摆架子,而是为了躲齐将军。
他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当齐将军的面,轰轰烈烈地说了一句:“我宁愿为皇上去死。”这之后,齐将军肃然起敬,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那是一种纯粹的男人看男人的眼神。
简称为,兄弟义气。
论权术,韩大人自问尚能制得住齐将军。他可以忍他图谋不轨,也可以忍他飞扬跋扈,唯一不能忍的,便是他拍着他的肩膀,把他当成兄弟。
金门太监尖嗓子一声通报,众臣起座相迎。韩水速速与林昀等几张熟脸混作一团,互相寒暄。本以为安然渡劫,却又听身后传来一声通报:“阅天营轩辕将军暨兵部尚书,平南候齐林,携昕阳公主到。”
齐林纵身跃马,亲手从车里抱下云瑶,与一众皇亲国戚笑谈道:“公主有孕在身,多有不便,来迟了,来迟了。”韩水皱起眉毛,猛然记起冬青之言,眼下,他的的确确还欠着一句催生喜。
咬咬牙,韩水转身行礼,眼也未抬:“侯爷早,殿下早。”肩上被齐林重重拍了两下:“韩弟,还有两句呢?”韩水:“祝公主殿下,身体安康,早生贵子。”齐林戏谑一笑,饶人而去。
韩水却没能饶过自己,抬起脸瞥过一眼,魂都散了。将军玉树临风,公主眉目如画,正如诗篇所记,亲卿爱卿,是以卿卿……
回过神时,林尚书素扇轻摇,笑道:“鼓都响三通了,大人快入座。”韩水道:“好。”
一时间,金戈铁马扬尘如舞,十六位俊秀公子争先恐后,围剿鹿群。传闻,前三甲的公子可以进宫做皇长子云翎的武伴。
林昀端起桂花酒,凑身道:“韩大人,给些面子,透透风声。”韩水笑了笑,低头道:“阅天营一个,影部一个,对面那位一个。”对面的萧国舅见二人私语如此,眯起眼,咬了咬牙。
半个时辰,三甲见分晓,高台之上,女帝拉着皇子的手,微微一笑。随后诸多仪式,由礼部及两寺负责,逐项进行。
万事俱备,东风会来,韩水平静地候着,却突然收到了一个纸团。展开后,他掌心一紧,终于认出那年星灯节画愿时的娟秀字迹。
彩霜林,丹叶纷飞如流火,云瑶那双水灵灵的杏眼,近在身侧。“殿下可知此举失礼?”韩水强做镇静,“韩某还有要事在身。”
云瑶飞红了脸,指尖紧紧攥着一枚紫璇玉佩:“韩大人,我知道他心里有人,我求你,离他远一点……”
韩水心里想的是,十年前本大人和齐将军此处恩爱之时,你这小丫头片子还没长毛。事故一笑:“韩某虽不知殿下所言何意,但殿下既然吩咐了,韩某谨记便是。”
云瑶低下头:“你就……没有什么条件?”韩水一手撑在树干上:“你让我亲一口。”当着几个丫鬟的面,云瑶羞愤难当,转身就走。韩水哭笑不得,把她抓了回来。
云瑶嗔道:“大人自重!”韩水道:“有些话,或许你对他说管用。”云瑶眨眨眼,支开了丫鬟和侍卫。
“我说了不知多少回,叫他切莫张扬。”韩水道,“皇上把尨山三百里沃壤划给他,实际是置他于众矢之的,不是什么好事。”
云瑶咬着粉唇,思量了片刻:“那可如何是好?虽说他待我温柔,可军国大事一向是不准我过问的……”一番有意无意的炫耀,韩水听着,无可奈何。他又如何能为难年仅十七岁的她?
她的肌肤那样白皙,她的五官那样精致,即使怀胎两月,她的身段仍然玲珑动人,就连离人而去时的背影,都别有一番绰约风姿……
她走后,秋风寒凉,韩水双腿一软,颓然跌坐在血红的枯叶里,惨笑了几声。他不想拿自己去比一个女人,如此,令他恶心。
钟声九响,牲祭已毕,秋猎几近尾声。韩水心不在焉地回到西营,只见田老旗急得满头是汗:“大人总算来了,皇上传你同台观景!”
韩水一醒,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问道:“那只白虎安排得如何?”田胥道:“早都置备妥当,只差龙袖一挥,召东风。”
帝设江山会,七道三十六州驻京官员皆位列席上,象征四海归心。金年执着拂尘,提气道:“入座。”
韩大人的坐毡,与旁人皆不同,是银色雪狐皮毛所制,蓬松柔软。金年笑着解释道:“皇上特意嘱咐的,大人体贵,硌碰不得。”
韩水笑了笑:“都是上好面料,如何会硌碰……”齐林坐在斜对面,唇角一勾。韩水登时侧过身,“哗”地扬起衣袍,对女帝行礼谢恩。
而后也不知是哪个开了头,席间纷纷谈起十年前的秋猎排场。女帝不解此间故事,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细问两三句。
萧煜笑道:“当年中书省一手遮天,韩大人这位置,坐的是方拓老贼。”林昀摇了摇扇:“没记错的话,臣这个位置,坐的是彭昊。”女帝又望了望齐将军,将军笑答:“臣荣宠不衰,坐的是原位。”却无人提起韩水。无人敢提。
三十六盏点心摆在面前,韩水细细品尝,一言不发。他喜甜,爱吃果脯蜜饯,如此也算称心如意。偶尔,他会抬脸瞥一眼,然后继续埋头苦吃。
齐林陪众人翻完英雄账,热情大方地招呼了一句:“韩弟,右边第二盏樱花脯,很甜的,多吃点。”韩水手中银箸一紧,什么都没有听到。
风水轮流转,从前他总劝齐林切莫张扬,当心功高震主,如今他也劝云冰千万小心,堤防谋逆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