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晨何等眼尖,立刻便发现了,威胁要找晏大夫和黎纲甄平吉婶儿告状,逼得萧景琰自罚三杯、梅长苏已经要让飞流杀人灭口才罢休。
当晚月色极好。几人说笑玩闹,直至夜深降露,黎纲来催了三四次方才各自回屋就寝。
萧景琰原想着这么晚了,梅长苏又精神不太好的样子,打算老老实实一起就寝,并没打算做什么。可青纱帐垂下,梅长苏却破天荒地主动缠抱上来,抚着他脸颊与他亲吻。
萧景琰握了他手轻声问:“你不累?”
梅长苏支起身子凝视他,目光中滟潋着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是有些累了。可你不是……明天起就不能来了么?”
萧景琰一颗心顿时像泡进了温热的蜜糖水里——原来是因为小别在即。他难得这样真情流露,萧景琰哪里还抗拒得了,翻身把人拢入怀中,低声道:“短则五六日,长也最多十天,我们就又能见面了。只可惜你不能来参加册封大典。”
梅长苏抱住他脖颈:“那我便提前祝殿下鹏程万里,扶摇九天,从此……再没什么能阻碍你。”
第二天天色未明,萧景琰便悄悄起身,一寸寸挪下床来。轻手轻脚的穿戴停当,扭头看看床上的人,竟然还睡得沉沉的,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丝笑意。
梅长苏浅眠,往常自己一动他必然会醒——可见昨晚被累坏了。
他蹑足走向密道,没瞧见身后那原本熟睡的人忽然睁开了双眼,没带半点睡意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转过屏风再看不见。
*****************************
接下来的三天果然如萧景琰所料的,忙得别说去苏宅,就快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欠奉。
大典前夜他好容易被礼部放回府中,犹豫了半晌还是扳动密道的机括,谁知扳了几下毫无动静,叫了列战英进来一起搬开书架一瞧——那密道竟不知何时已被封上了。
萧景琰知道这密道定然是要赶在他迁入东宫之前封死的,所以也并不如何在意,只是心说封密道也不和我知会一声,待见了面看我怎么收拾你。
六月十六,太子册封。萧景琰正式成为国之储君,入主东宫。
萧选自九安山回来后身体便一时好一时歹,月前萧景桓在狱中自尽,他心中想来也并非毫无触动。强撑了这么些日子,太子加冕礼上再劳累整整一天之后,他终于是病倒了。诏令免朝十日,由太子监国。
萧景琰刚刚册立,本就千头万绪,再被整个朝堂的政事一压,直直忙足了十日。心底虽然思念不已,也只能对着东宫琉璃瓦上日渐消瘦的月亮叹几口气。
十日后萧选还朝,在朝上嘉勉他几句,笑说“景琰连日辛苦了,今天就赏你休沐,一会儿回府好好休息。”
萧景琰巴不得他这一句,真心实意地磕头谢恩。散朝后出得武英殿脚下生风,恨不能一步就迈到梅长苏跟前。
还未行至宫门,迎头遇上了正要去向皇帝请安的纪王爷。
“纪王叔。”萧景琰恭敬执礼,纪王见到他也很是高兴,笑道:“免礼免礼。太子殿下双喜临门,何时请王叔喝一杯啊?”
萧景琰奇道:“双喜临门?何来双喜?”
纪王呵呵大笑:“你这傻孩子,还不知道呐?定是这两天忙晕了。你父皇母妃要替你选太子妃,昨日聚了一群诰命夫人在芷萝宫帮忙相看呢。”
“纪王叔,”萧景琰满面愕然,“您说什么?什么太子妃?”
“咦?这叫什么傻话?”纪王瞪起一双小眼,“太子妃是什么意思你不懂啊?”
萧景琰已无暇理会他打趣,呆立片刻,忽地向他匆匆一礼告声失陪,调头便向芷萝宫方向跑去。留下纪王在后诧异地咕哝:“这么高兴啊?”
*************************
芷萝宫如同往日一般,弥漫着淡淡Cao药清香,安宁静谧。
萧景琰急促的步伐来到这里之后也不由自主地收敛放慢,整整襟袖才走了进去。
静妃坐在窗下的矮榻之上,仿佛已料到他的来意,目光中满是悲悯地静静看着他。萧景琰见了母亲神情,心中咯噔一声,连礼也顾不上行了,几步过去跪在母亲面前,急道:“母妃,到底……?”
静妃轻咳一声止住他,摆手屏退下人,半晌才徐徐道:“我猜你今日也差不多知道了——大典之后我就想同你说的,可你一直在忙……你先前的正妃故去多年,如今做了太子,自然不能再任由内府空虚。母妃昨日看了,柳中书令家的小姐就很好。样貌x_ing情皆是上上,更难得她家世……”
“为什么!?”萧景琰猛地站起,恐怕是生平第一次无礼打断母亲的话,“母妃您明知我和长苏……您还曾反复叮嘱叫我不可负他,为什么又要我娶妻?”他捏紧双拳:“是父皇的意思是不是?儿子这就去面圣,告诉他不管是柳家还是哪家的小姐,我一个都不会娶!”说着竟转身就要走。
“景琰!”静妃在他身后提高了声音,“你给我回来!”
萧景琰脚步顿住,绷紧了背脊却不转身,低低道:“母妃恕儿子不孝吧。父皇怎么责罚我都认了,哪怕立刻下诏废太子……总之我不能对长苏不起。”
静妃一声长长的叹息,语声中仿佛带着万般不得已:“若是我说,这一切长苏早都知道呢?若是择柳家小姐本是他的意思呢?”
萧景琰慢慢回过头,好像无端端被人掴了一巴掌般震惊诧异愤怒:“什……么?”
静妃缓缓站起身走到他跟前:“我原不想告诉你,可你这执拗的脾气……早在九安山第一次相见时他就对我说过,中书令是文臣之首,这桩婚事对你将来的路有莫大助益。他说自己劝不动你,恐怕反会惹你生气,让你更加不肯接受,求我多劝劝你。”
萧景琰难以置信的看着母亲,仿佛听不懂她吐出的字句,只是一字一顿的重复:“九、安、山?”
梅长苏和母亲在九安山第一次见面,就已经说到了为他立太子妃之事,还连人选都想好了?
那之后的种种,算是什么?
多少次缠绵间的誓约和承诺,又算是什么?
他忽地悚然,好像一盆冰水兜头淋下——不,梅长苏从没许诺过什么。两人情浓之际自己说到将来如何如何,他也只是垂眸微笑,从来没正面回答过。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他从没想过要和他一起走向将来。
“我、去问他,”萧景琰怔了半天,木然转身,“我去问问他……”
静妃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声音竟有些凄厉:“你别怪他瞒你,他也……是不得已!你想想看,你们两个之间,难道不是一直清醒着的那个,更苦?”
萧景琰浑身巨震,愣愣瞪着母亲,眼眶慢慢红了。
第二十一章
萧景琰木然踏出芷萝宫,慢慢向宫门走去。
阳光耀眼,高树上蝉叫得声嘶力竭。途中有宫人向他行礼,他也忘了叫他们平身。
他觉得自己应该走快一些,跳上马背奔到苏宅,去见他,去质问他为何欺瞒,去痛斥他狠心绝情,去……逼他回心转意。
可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母亲的话又在耳边凄然回响:“你记得在九安山答应过我什么?不可对他生气动怒啊……”
看看,何等深谋远虑,何等未雨绸缪?
他早就在准备着诀别,又岂会回心转意?
那现在去见他……又有何用?
宫门外已候了许久的列战英欢喜地迎上来:“殿下,苏先生到访,正在府中等您呢!”
他是替靖王高兴,忙了这么多天终于又能和苏先生见面了。别人不知,他还不清楚吗?这些天他们殿下都快害上相思病了。苏先生想必也是一样,否则不会一知道陛下还朝就立刻登门了。
列战英兴冲冲地将缰绳交到萧景琰手上,却愕然发现萧景琰脸色青灰一片,两眼发直,并没有露出半点高兴的神色。
“殿下……?”列战英一愣,莫非在宫里被皇上训斥了?
萧景琰已提缰奔了出去。
*************************
“参见太子殿下。”
萧景琰俯视着面前拜伏在地的人,喉咙像是被粗粝的岩石刀子割过,又干又痛,竟吐不出一句“免礼平身”。
回府途中被他脸色吓得够呛的列战英见此情形,心里打着鼓,默默退出去掩上了门。
——不是说小别胜新婚吗?他们这些天明明都没见面,怎么见了面不亲亲热热的,反倒像是在怄气?列小将军很担心的守在门口不远处听不到房内说话的距离,防着有人贸然过来打扰了殿下和苏先生吵架,心里好一番叹息。
门内萧景琰默默弯下腰,握住梅长苏的臂膀将他拉了起来。紧接着几乎是仓促的退了一步,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他不想在气头上做什么会令他将来后悔的事,说什么会令他将来后悔的话。他唯有沉默,等待他先开口。
果然是梅长苏先开口:“昨日接到黔州飞鸽传书,谢玉死了。大约再过一两个月,莅阳长公主便会接到讯息。到时殿下根基已稳,威望已著,正是翻赤焰案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