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便这样“三天一次”的如飞流走,众人所担心的皇帝秋后算账的事也没有发生。不知是因为萧选年纪大了,心肠软了,还是确实有心无力,总之金殿陈冤那日之后他便一直称病不朝,依旧让太子掌着朝政。期间卫峥由于既是人证,又要恢复身份,所以被萧景琰带走了。然后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假意给“远在江左”的聂铎去了封信,叫他日夜兼程赶到金陵来见太子。
唯一棘手的是聂锋。萧景琰已经和他照过面,而梅长苏为了掩饰自己身份对他的身份也撒下弥天大谎,这时若是向萧景琰坦承“金大哥”就是聂锋,那后果可想而知。
所幸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聂锋的寒毒已十去其七,浮肿尽消,也不再嗜血,除了身上长毛和口不能言,已几乎跟常人无异。待到大批赤焰旧部恢复身份的时候,只要将他头脸上的白毛剃尽,穿戴整齐,就对萧景琰说是当年受了重伤,又被浓烟熏坏了喉咙不能说话,大概也能瞒过去。
十月四日,旧案审结。
十月二十日,皇帝与太子率百官素冠祭奠冤死者,以安亡魂。
背负着污名被埋葬了十多年的数万亡魂终于得以重见天日,没有人知道黄泉下如今是怎样一番景象,但尚在阳世的人个个都是悲喜交集、百味杂陈的。
蔺晨本来还担心梅长苏心绪波动影响病情,结果每日观察下来发现竟然还好。意外之余不由啧啧感叹,太子殿下这药引子果然效验如神,让梅长苏在金陵继续过几年这般没羞没臊的小日子,火寒毒说不定就不药自愈了。
梅长苏表示“没羞没臊”这词用得十分不妥,让飞流将他打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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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宗祠完工后,萧景琰依约带着梅长苏前去拜祭。
看着白烛光下那一排排森冷的灵位,尤其是最前面写着“骠骑将军林殊”的那块,难免心如刀割。在灵前焚香拜祭,心中默默祝祷之后,萧景琰红了眼眶回头想和跪在自己身后的梅长苏说话,却惊讶地发现他已泪流满面。
“长苏?”
梅长苏正仰头看着灵位出神,不意他忽然唤自己,吃了一惊似的举袖拭泪,勉强笑道:“不知怎地,就……”
他筹谋复仇雪冤十多年,其实从没想过还有能重入林家宗祠的一天。在他的计划中萧景琰会一直只当他是个y-in诡谋士,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自然也不可能让他进林氏宗祠。
谁知世事难料,峰回路转之后萧景琰虽然还是不知他的身份,却带着他一起来拜祭故人旧友。
这时看到牌位上父亲母亲的名号,悲难自抑,明知这样会引得萧景琰怀疑,泪水还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灵堂之中,萧景琰不便多问,只是替他擦了擦眼泪,携着他手让他与自己并肩跪好,再次恭谨下拜。
离开林氏宗祠回程的路上,萧景琰将坐骑交给下人牵着,自己钻进了梅长苏乘坐的车中,抬起他下巴看看他兀自微微泛红的眼角,问道:“刚才怎么了?”
梅长苏别开脸:“哪有怎么?只是想起林帅满门忠义,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替他们难过罢了。”
萧景琰虽觉他伤感得有些反常,但想任谁都难免有个情绪起伏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值得刨根问底的事,于是一笑摇头道:“我竟不知先生也会这样多愁善感。”
“那是自然,”梅长苏凉凉的道,“毕竟苏某在殿下心里一直是天x_ing凉薄,冷血无情之人。”
“喂,”萧景琰屈指刮了他鼻子一下,“又算旧账?”
梅长苏撇嘴:“岂敢?”
萧景琰还待说话,梅长苏将头一侧靠在他肩上,合上双眼低声嘟囔:“我累了,不想和你斗嘴。”
萧景琰一怔,这是在……撒娇?想起初相识时这人寒疾发作都硬撑着跟自己说只是“喉咙痒”,心底一片温软,拿手臂圈住他调整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低头用嘴唇蹭了蹭他的额角:“那就休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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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旧案开审以来,随着尘封的真相一步步被揭开,萧景琰难免越发频繁的想起林殊。往事如刀,一点一滴的细节都像是凌迟,萧景琰却一直自虐般的忍耐着,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痛苦。直到去了林氏宗祠,仿佛总算有了个了结,他已经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再想起故人,心头终于能有一丝丝的宽慰。
大约是怀念太深,他有时竟会莫名其妙的觉得梅长苏跟林殊有些相似,比如捉弄他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比如表示不屑时轻瞥嘴角的神态,还有他早就注意到的、像是沉思时手指会无意识搓揉的小动作。
有天闲聊时说到从前和林殊一块胡闹的往事,看着梅长苏微微扬起的嘴角,萧景琰忍不住冲口而出:“我觉得你有时候和小殊挺像的。”
梅长苏那个浅淡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萧景琰犹自不觉:“不是长得像,是……我也说不清楚,有些表情和小动作……”
“殿下太过思念林少帅,所以看谁都觉得像他,也没什么奇怪。”梅长苏脸沉下去,语气也变得漠然。
“也是。”萧景琰笑了笑,心道他们两人一个如骄阳烈火,一个如冷月寒冰,怎么看都千差万别,自己大概确是这些天想得太多。
接下来两人换了话题,可梅长苏始终神色淡淡,萧景琰说了几句都只得他一个“恩”“是”之类的单字作答,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似乎不太高兴。
“你……在生气?”他伸手想去扳梅长苏的肩头,却被他一侧身避了开去。
“我哪敢生殿下的气?”梅长苏站起身来,“只是天色不早,殿下该回去了。”
萧景琰愕然看看窗外亮堂堂的天色,再看看他紧绷的脸,甚是疑惑:“好端端的,为什么生气?”
梅长苏不理,径自唤人送客,然后袖袍一拂,转身回了内室。
萧景琰满头雾水地被黎纲客客气气地送出门去,骑在马上仍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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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前脚走,飞流跟着就欢欢喜喜地跳进了梅长苏的房间。
水牛每次来总要待到很晚,害苏哥哥都不能陪自己玩。难得今天走得早,飞流自然高兴。抱着梅长苏的胳膊将他拖到桌边,要他陪自己画画。
本来在和他玩闹的蔺晨跟着进来,奇道:“太子殿下今天走得这么早?”
梅长苏“嗯”了一声,握住飞流的手在纸上落笔,仿佛画得专心致志。却在蔺晨自己摸了个茶杯倒茶时,低声道:“他刚才,说我像林殊。”
蔺晨倒茶的动作一顿,扭头惊叹:“……你家萧景琰还不算太笨嘛。”
“他本来就不笨,”梅长苏握着飞流的手一笔笔画着,“我最近在他面前……也是有些忘形了。”
蔺晨道:“我就不明白了,你干嘛还非要瞒住他?案也翻了,冤也雪了,你俩也私定终身了,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梅长苏轻声喟叹:“你难道没听过‘积重难返’?我已经瞒了他这么久,为了瞒他又向他撒了这么多谎,到了今时今日……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坦白。”
“那你难道打算瞒他一辈子?”
“能瞒一辈子,那就瞒一辈子吧。”
梅长苏笔尖轻点,一只活灵活现的小花猫渐渐浮现纸上,飞流大声欢呼,几乎盖住了他接下来的话语。
“毕竟……他倾心之人是梅长苏,不是林殊。”
“梅长苏和林殊不都是你?”蔺晨险些被茶呛到, 端着茶杯满脸叹为观止,“梅公子,你连自己的醋都吃?我真有点同情萧景琰了。”
“谁和你说我吃醋了?”梅长苏心烦意乱地松开飞流的手赶人,“你没别的事干么?快出去,别在这搅扰我和飞流画画。”
飞流帮腔:“出去!”
“小没良心的!”蔺晨对着飞流扬了扬手中的扇子,作势要打。飞流吐着舌头躲到梅长苏身后,大声重复:“出!去!”
“好好好,出去就出去。等你苏哥哥陪情郎没空理你的时候,你别来找我玩。”蔺晨将扇子朝后脖领里一c-h-a,起身施施然负手而出,边走边拿腔作调地叹气:“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多烦忧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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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琰确是十分烦忧,以至于随行的列战英都看出他神色不对,问道:“殿下,发生什么事了吗?”
萧景琰迟疑片刻,还是决定不耻下问,将刚才的情形简单说了一遍。
列战英听完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您跟苏先生说……觉得他像林少帅?”
萧景琰点头:“是啊,这话有什么不妥吗?”
列战英忍不住叹了口气:“有没有不妥,臣不敢妄言。臣只是将心比心,若是我今后的心上人说我像她青梅竹马的好朋友,我大概也不会高兴……”
萧景琰怔了片刻,惊讶道:“你是说他吃醋了?吃小殊的醋?”随即摇头:“不能吧?这……这是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