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个人是怎么回报他的?在他为他的伤势忧心伤痛的时候,他给了他穿心的一剑,还有那又狠又绝踹在剑柄上的一脚……
他愤怒至极,失望至极,他下定决心,要让那个人后悔,让他在他面前痛哭求饶,要让他和自己一样疼,一样难过,可最后,他却发现,他伤不了那个人,也舍不得伤了那个人……
他愤怒又无力,当知道少年身体破败、恐怕撑不了多久之后,他终于冷静下来以后,怀着某种莫大恩赐的心理,决定放了他,并强取了这世上最顶尖的修身秘籍给他。
他想,这下,他应该知道感恩了吧,知道后悔自己的恩将仇报了吧?
于是,他去了大牢。
他听见少年说,能自己用双手吃饭便是幸福,累了能坐起身走两步来便值得欢喜,能听到外面狱卒的脚步声,便是惊喜……
他听到少年语气平淡的说,我除了杀了他,还有什么路可走?
他站在外面,久久说不出话来,他心里什么都没想,就是觉得有点冷,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无论如何都驱散不去的冷……
可这一切,依旧抵不过少年蜷缩着身子,颤抖着喊的那一声:“疼……”
原来他是疼的,他不是不疼,只是不叫疼……
那一声疼,像一盆冰水当头泼下来,让他浑身冰凉,如坠深渊,让他也忍不住浑身颤抖……
秦钺,你说你伤不了他,你还要怎样伤他?
秦钺,你说你舍不得伤他,你还想怎样伤他?
琴歌,琴歌……我要怎么样才能,才能……
有些断断续续的琴声传来,秦钺猛地清醒过来,顿住脚步。
身后秦逸问道:“这是琴歌的琴?”
“理应不是,”秋韵聆听了一阵,有些迷茫的答道:“琴歌的琴,在技法上已经登峰造极,但此人的琴,指法上似乎有些生疏,不过在意境上,却又尚在琴歌之上……”
秦钺根本没听他们的对话,深吸一口气,将心中隐隐的畏怯祛除——不管如何,便是威逼利诱,便是让他再恨自己一些,也要逼他修炼长春诀!
大步跨进院门。
弹琴的自然还是琴歌,这院子里,只有琴歌、韩朴和余生三个,韩朴和余生别说弹琴,连听琴都不会。
几人一看琴歌的模样,便明白他为何会指法生疏了,带着这么沉重的枷锁,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便是再娴熟的指法,也只能变得生疏。
见有人过来,韩朴和余生收了兵器,站到琴歌身后,琴歌止住琴音,起身拱手行礼,朗声道:“秦王、二殿下、秦大人,琴歌有礼了。”又对秋韵微微一笑。
“有礼有礼,”秦逸笑道:“今儿难得有幸听到你弹琴,不是说你们这些好琴之人弹起琴来,最忌人打扰吗?吓得我们大气都不敢出,你倒是自个儿停下了。”
琴歌令人设座,一面随口道:“我实在算不得什么好琴之人,弹琴与我不过是消遣而已,何来那么多的臭规矩?”
末了转向秦钺,苦笑道:“前日外臣多喝了几杯,发起酒疯惊扰了陛下,是外臣的不是,还请陛下莫要怪琴歌酒后无状。”
秦逸看看虽身披枷锁,但落落大方、举止洒脱的琴歌,再看看站在秦钺身后,清冷自若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易安,最后偷瞟一眼看起来冷漠、冷酷,实则是不知道怎么接话的秦钺,心中腹诽:那琴歌一身的爽朗之气,哪里是能给人做娈宠的,你就不能喜欢易安吗?长的漂亮,气质如仙,出身尊贵,人又听话乖巧,这么多好处看不到,非要捂着那块硬石头不放……关键是,那家伙是能捂得热的吗?
只听秦钺终于开口,道:“无妨。”
秦逸摇头:真是笨拙的让人跟着着急。
席位尚未设好,易安和秋韵便上前告辞,将秦钺送来,他们已是尽了主人的义务,再坐下去的话,两厢尴尬。
席位设好,几人入座之后,仆妇就退了出去,余生上前上茶。
秦逸瞟了他一眼,再看看站在琴歌身后的韩朴,笑道:“琴歌你也是,谁身边要能有这么两位高手,不好生捧着敬着,偏你整日拿他们当丫头使唤……”
琴歌淡笑一声,道:“我倒是想将他们当刺客使唤,就怕有人不安啊。”
秦逸一噎,又笑道:“说真的,我送你二十个俏丫头,你将这两个,匀我一个如何?我保证待他们敬如上宾,亲如兄弟!”
琴歌道:“我也说真的,这两个死皮赖脸、哭着喊着要给我做丫头,赶都赶不走,你若是能将他们弄走,莫说给我二十个丫头,我倒赔你四十个都行。”
韩朴嘻嘻笑道:“你不如把那四十个丫头给我,我以后少烦你一些也就是了。”
琴歌耸肩看向秦逸:你看吧?
又问秦钺,道:“秦王此次准备坐多久?”
秦逸佯怒道:“怎么,我们才刚坐下就要逐客了?”
琴歌摇头笑笑,低头喝茶不说话。
秦钺用眼神示意正要开口的秦逸闭嘴,问道:“你觉得,寡人应该在此处坐多久为宜?”
“这要看陛下想要得到什么了,”琴歌道:“若想让我王再多送些嫁妆过来,陛下喝杯茶便该走了,走时勿要理会任何人;若想让楚人安心,陛下不妨在这里用过晚饭再回;若是为了齐人,陛下不如去二皇子殿下那里……”
心中莫名一痛,“歇一晚”三个字,便没能出口,神色也微黯。
秦钺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目光从琴歌身上移开,落在门外,耳中却听琴歌继续道:“其实依我看,陛下若对公主无意的话,最好的选择,反而是真的将亲退了,可令南楚惶恐,令北齐迷茫,而不敢轻举妄动。不过陛下既然此刻过来,想来并无真正退亲的意思。”
琴歌说完,不等有人回答,便又道:“不管陛下要坐多久,此地乃秦地,想必不需要我一个楚人尽地主之谊,陛下只管自便就是。”
让韩朴将面前的茶盏撤了,摆上瑶琴,抬手欲拂,却听秦钺道:“去替他把脉。”
这个“他”字,自然是琴歌无疑,琴歌放下手,抬眼看向秦逸,秦逸也看了他一眼,又对秦钺禀道:“把脉就不必了,只看他的模样,那长春诀,想必是一时片刻也没练过的,他既不听医嘱,便是再把多少次也没有用。”
秦钺望向琴歌,沉声道:“寡人也不惯欠人情。当*你能杀寡人而不杀,这长春诀,便当是寡人的谢礼,你不必因不想欠寡人什么,而弃之不用。”
琴歌笑笑,道:“既然是谢礼,陛下交到我手上便够了,用与不用,我自会斟酌,不劳陛下挂心。”
秦钺皱眉,秦逸轻笑一声,道:“我记得琴歌你说过,不惯用自己的x_ing命来要挟别人,这次又算什么?”
琴歌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伸手拨动琴弦,叮叮咚咚仿佛雨落芭蕉……
他琴技之高,原就举世无双,此刻熟练之后,意境又高出一层,区区数声之后,众人便仿佛置身于淅淅沥沥的春雨之中,鼻端隐隐有带着青Cao芬芳的s-hi气扑面而来……
秦逸一愣之后回过神来,有些恼羞成怒,道:“琴歌!”
琴歌双手虚按,止住琴音,望向面色恼怒的秦逸,问道:“秦大人是要劝我练那长春诀?”
秦逸冷哼道:“命是你的,练与不练,与我何干?不过是想不到你琴歌也是口是心非之人罢了!”
琴歌将琴推开,看了秦逸一阵,忽然摇头失笑,道:“秦大人医术无双,武功也高明,想来平日修习也辛苦的很。”
秦逸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琴歌道:“我想说,秦大人又要学医,又要习武,想必没什么时间读书吧?”
他从怀中掏出几页纸,交给余生递过去,淡淡道:“秦大人可知,这世上,有文笔二字?”
秦逸一愣,接过余生送来的几页纸,待看清楚上面的内容,看清楚上面用红笔圈出的几处之后,脸色顿时变得极为精彩。
琴歌淡淡道:“需知便是武功秘籍,也是人撰写的,只要是人写的东西,那么遣词用句,总有自己的习惯……何况这种传承千年的东西,更是千锤百炼,一字不得更替——秦大人不会觉得,花上几日功夫,随随便便改上几个字,就可以以假乱真吧?”
他还没本事真从文法上看出删改,但他看到某些字句的时候,会本能的觉得不对,所谓文笔,用来忽悠忽悠秦逸罢了。
他摇摇头,道:“秦大人,我劝你,有空还是多看看书吧!”
秦钺终于听明白了,猛地站起来,看向秦逸,神色冰冷,语气森寒:“你给他的长春诀,是假的?”
秦逸心中慌乱,忙站起来,急声道:“陛下,臣……”
话犹未落,秦钺已经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想要的答案,一语不发拔出长剑削了过去,秦逸万万想不到,秦钺竟然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惊得亡魂丧胆:“陛下!”
只听“当”的一声脆响,秦钺长剑一震,贴着秦逸的肩膀滑了过去,带走了一大片皮r_ou_,侥幸保住胳膊的秦逸惊魂未定的捂住伤口,脸色苍白的看向琴歌。
琴歌神色平静的将弹弓收回袖子,看向秦钺,道:“若陛下是因为外臣,而要处置秦大人,我会看轻了陛下,若陛下是因为秦大人阳奉y-in违而要处置于他——请陛下恕罪,我这院子狭小,就这么一个能呆的地方,陛下能不能换个地方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