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一阵之后,迎亲的队伍便来了,秦钺并未亲至,但文臣、武官、宗室,皆有人来,可真正负责此事的,却是肩膀上的伤还没好利落的秦逸。
原该刁难一下迎亲的人,但楚人没这个心情和胆量,随便走了个过场,花轿便出了门。
琴歌骑着马,跟在易安身后,第一次有些后悔来凑这个热闹了。
花轿入宫之前,要将整个秦都的主要街道都走一遍,队伍所过之处,街边人头攒动,接踵摩肩,与其说这些人是为了瞻仰藏在花轿中的未来王后来的,倒不如说,他们是为了易安三人而来。
偏琴歌耳朵灵敏的很,便是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各种不堪的言语还是争先恐后钻入他的耳朵,看一眼易安和秋韵,他们两个虽听不见这些人说什么,但也能从他们的表情动作看出来几分端倪,易安的脸色已经冷的要结出冰来,而秋韵惯常带在唇边的温暖笑意也不见了影踪。
“早叫你不要来了,”秦逸靠拢道:“热闹嘛,还是看着比较有意思,若是自己成了那热闹,就没趣了,你说是不是?”
琴歌对着街边一个骑在父亲头上的手舞足蹈的小男孩微微一笑,引的那孩子看直了眼,口中答道:“我是楚人,我是楚臣。”
此事原就是以他的身份当做的,连易安和秋韵都能站出来,难道他要躲起来装清高不成?更何况今日必有事发生,他必须离的近些,才能做出最快最正确的反应。
又道:“我从小的心愿,便是金榜题名、打马游街……这次也算是圆了少时的梦想了。”
“那个……”秦逸犹豫了下,道:“以你的本事,金榜题名只是小菜一碟吧?你若真有心仕途,为何不把那篇文章写出来给陛下看看?陛下说了,只要你愿意,相国之位都是你的。”
琴歌耸耸肩,叹道:“说的我都心动了,那篇文章若真是我写的,我定将它拿出来,换了功名利禄,可惜……不是。”
秦逸一副我信你才怪的模样看着他,琴歌不再理他,看着街头被挤掉了鞋子的小伙子急得跳着脚在人腿缝里乱钻,结果被一个胖妇人揪住厮打,忍不住摇头失笑。
转头看看又想说话的秦逸,道:“还请秦大人以后勿要再做出一副熟稔的模样同我说话,委实有些厌烦。”
秦逸神色微僵,眼中隐现涩意,却还是笑道:“琴歌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大家便是敌人,不打架的时候喝喝茶聊聊天,有什么不好?”
琴歌淡淡一笑,道:“我是不介意与敌人喝酒聊天的,但是却介意与秦大人这等人喝酒聊天。”
他顿了顿,又道:“你我立场不同,秦大人对琴歌无论用何等手段,我也不会看轻与你。只不过,大夫这个职业,在琴歌心中颇为神圣。秦大人借着神医的身份,借着旁人对大夫的天然信任依赖,来行害人之事,委实让琴歌不齿……秦大人张口闭口门规,难道贵门,竟没有一条关于医者道德的门规吗?”
秦逸默然良久,最后勉强一笑,抱拳道:“受教了。”
身下的马儿没了他的驱动,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秦逸看着少年渐渐远离的背影,一时竟痴了。
而后又自失一笑,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秦钺非要吊死在这颗树上——有这少年在的地方,谁又能看得到旁人?
第29章 世界二 公子琴歌
走完十里长街,一进皇宫,喧嚣尽去,气氛猛地肃穆起来。琴歌同秋韵并肩站在易安身后,听着外面百姓因见到秦钺而发出的欢呼声,微微叹了口气,就算没有这些充满自豪和兴奋的欢呼声,琴歌也能从一路听来的言语,看出大秦百姓对这位给大秦带来无上荣光的皇帝的认可——便是秦钺表现的好色荒 y- ín ,在他们看来也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咱们的陛下,艳福无双啊!
目光不由落在易安身上,易安的神情已经不能用难看两个字来形容了,他的腰身虽然依旧挺得笔直,却崩的紧紧的仿佛站在战场之中,面对着千军万马一样,素白的双手因为一路将缰绳握的太紧,磨出了几道刺目的血痕。
琴歌犹豫了一下,没有上前,反而移开了目光——这个时候,易安最不需要的,恐怕就是他的“安慰”了。
目光落在那对新人身上,公主瑶音已然下轿,被搀扶着走到秦钺身边,隔着大红的绣布,瑶音仰头望向面前高大俊美的男人:今时今日,是她此生最为风光的时刻,从今日起,她将成为天下最为尊贵的女人,她是秦王后,她的夫君,是这个天下最强大的男人——秦钺。
瑶音心潮澎湃,怯生生的伸出手,等着那只修长有力、布满了厚茧的大手将它纳入手心……近了,近了,瑶音脸颊绯红,手指还未接触,便仿佛有灼人的热气传入指尖,让她心慌意乱。
瑶音羞涩的低头,却忽然看见那只手,像被针扎了一下似得缩了回去,背在了身后,修长的手指蜷缩回掌心,带着些许不安似得一连数次捏紧又松开……瑶音难以置信的抬头,正好看见秦钺从某个方向收回目光。
瑶音愤恨的扭头,便看见御道两侧长身玉立的三人,三个俊美之极的少年,容貌一个比一个精致,气质一个比一个出众……瑶音在楚宫中长大,从小见惯了这种事,自以为可以对此视而不见,但此刻,想到自己渴求期盼的那双粗粝大手,曾在他们的肌肤上爱抚、摩挲,甚至做出更亲密的接触,心中的愤怒便难以抑制……
尤其是,尤其是……她红着眼盯向琴歌:害的她差点被退婚,成了天下的笑柄不说,而且还因为他,秦钺竟不敢碰她!她是王后!她才是王后!在她大婚之日,她的夫君,竟连她的手都不敢碰!
不敢……是的,不敢!瑶音心中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悲怆。
秦鉞带着怒意的冷哼在耳边响起,瑶音猛的回神,便看见秦鉞竟将她扔在原地,转身向宫内走去,瑶音心中一凛,即将夺目而出的泪水又缩了回去,转身小跑几步,追上秦钺的脚步……
琴歌虽看不见瑶音公主的眼神,但依然从她的动作中感受到浓浓的敌意,默默移开目光。
看起来这位自小在楚地长大的公主,已经迅速将自己代入了主母的角色,以为大秦如楚地一般,有了正室的名分就有了一切……她似乎已经忘了这里是大秦,忘了她嫁的那个人叫秦钺,而她,不过是那大批“嫁妆”的附属品而已。他可以想见,若她如大楚世家的当家主母们一般,意图将秦钺的后宫牢牢控制在手心,会是什么后果……只希望,现实能给她时间,让她有机会清醒过来。
大秦的婚礼并没有南楚那么繁琐,但足够隆重,琴歌先是送亲,进了宫又是走走停停的观礼,折腾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终于到了大宴宾客的时候。
王座设在九级台阶之上,阶下是表演歌舞的场地,两侧分别设座,一边是大秦的达官贵人,一边算是客席,坐了南楚、北齐的使者,以及韩魏赵三国或降或掳来的宗室、贵族。
因王后是楚公主,是以楚国一干人的席位离王座最近,紧挨着便是齐人,齐人来了十多人,除了齐使和王猛,还有十来个武将打扮的男子。
虽入了席,但还要等秦钺和王后更衣回来,才能开宴。
琴歌许多日不曾饮酒,如今美酒在前,不由有些馋了,便伸手去取,准备先喝几杯再说。
谁想还未抓住酒壶,忽然侧面伸出一只手将它先一步取走,琴歌回头,便看见陈策那张冷脸。
陈策将一壶茶放在琴歌案上,冷冷道:“这是你的。”而后直挺挺的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
琴歌揉揉额头,道:“你这是准备一直守在这儿呢?”
陈策不吭气。
琴歌叹气,道:“劝你一句,你今儿,还是去守着秦王比较好。”
陈策盯着他看了一阵,招手唤了一个內侍过来,道:“看着他,不许他碰酒。”
竟真的就转身去了,倒让琴歌小小吃了一惊。
琴歌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倒是好茶,可惜却是他喝不惯的香浓“茶汤”,转手递给內侍,道:“换一壶白水来。”
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秦鉞和瑶音才一前一后进门,落座,简单说过几句之后,开宴。
琴歌这才看清瑶音公主的模样,个头娇小,容貌娇媚,倒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一双眼睛时不时含情脉脉的落在秦鉞身上,含羞带怯的模样十分动人。
可惜坐在她身边的秦鉞却是个不解风情的,手里捏着酒杯,目不斜视的坐在王座上,欣赏着随她陪嫁而来的楚女们的舞姿,时不时同起身敬酒的大臣说几句,喝一杯。
酒过三巡,一切如常。
琴歌嗅着酒香,手里握的却是茶盏,颇为可怜的叹了口气,目光不着痕迹的扫了齐人那边一眼。
因琴歌手上只有韩朴一个人可用,又不愿他过于冒险,所以根本就没想过要去探测齐人的手段,在他想来,秦鉞几次险死还生,理当不会大意才对。但如今他却升起了几分好奇之心——这些齐人,坐的这般安稳,到底准备如何行事?
正有些不解,只见王猛忽然站起来,拱手道:“秦王陛下!”
王猛生的远比常人高大,且体型粗壮,形容凶悍,又曾杀人如麻,这一站起来,气势甚是骇人,连场中楚女的歌舞都为之一顿。
秦鉞微一抬手,歌停舞止,秦鉞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王猛呵呵一笑,嗓音粗豪,道:“陛下,这秦舞,呆板无趣,这楚舞嘛,又软绵绵的,看了这么久,实在没意思的很。陛下,不如我们换个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