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小亭子里说了一回话,细细想起来这竟是二人头一次不受任何干扰的推心置腹说这许多话。
说话的时候时光总是流转的很快,转眼下午便过去了半截,谢文起身告辞道:“二弟,经历了这么一遭,谢家还有许多事需要我去处理,太子也需要我去安抚,告辞了。”
而今知道了谢文与太子那层隐秘的关系,谢晋心里不由五味杂陈,脱口而出道:“我也是谢家人,我随你一同回去。”
“如此甚好。”
其实也没什么需要他们处置的,谢府次日便要被查封,留出来今天一天的时间让下人们打点行装。
两个人回去的时候还有禁军在里面守着,下人跑了一半多,剩下的妇孺老弱哭哭啼啼躲在厨房。
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从假石后面蹦出来,看见他们哇的一声就哭了:“大少爷二少爷,你们可算回来了。”
这人他们都不认识,不过看身上穿的衣服,的确是谢府的人。谢晋道:“其他人在哪儿?”
“在厨房。”那人引着他们到了厨房,里面的一片哀鸣哭啼之声。
谢晋听的又是心疼又是烦躁,主子的过错,却要累及这些无辜的可怜人,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谢文道:“都别哭了,诸位在谢家危难之时也没有落井下石,谢文在此谢过。”
“大少爷,我们怎么担得起你的谢意?”要不是没本事走不了,他们其实也早走了,真正因为有情有义留下来的也就那么一两个人。
谢文接着道:“但谢家潦倒,我势单力薄,无法将诸位全部留下,我这里有些银子,你们拿了便走吧,虽然微薄,也大约可以维持三两个月的生计。”
他说着,将自己身上的钱袋子解下来,摊在桌子上——里面全是已经换好的散碎银子。
见状,谢晋道便也将自己身上的碎银子都掏了出来:“诸位之情,谢晋甚是感念,请大家不要嫌弃,拿了便走吧,这谢府的东西,你们若是带的出去,也不妨带出去几样。”
后半句叹息般萦绕在齿间,几乎叫人听不清。他又怎会不知道,若是真有可以带走的东西,也早已被人拿走了。
厨房一时静了下来,最后不知谁带的头,起身拿了两块银子走了,之后便陆陆续续都站了起来拿银子走人。最终留下来执意不走的只有一位青年与一个小孩。
谢晋看了看桌上的钱袋子,里面只剩一块银子了。他又拿出十两银子来,递给那青年:“带着他走吧。”他看了看小孩。
未等青年说话,小孩便说了句不相干的话:“你身上有桂花糕的味道。”
其余三人俱是一愣,继而谢晋将银票转而递给小孩:“钱给你,带着这位哥哥去买桂花糕好吗?”
“我不要。”小孩很执拗:“没做事,不能领赏赐。”
青年摸了摸那小孩的头,抱拳道:“二位少爷,我们跟谢家签了卖身契,所以我们不能走。”
“卖身契?你看看这谢家,哪来的卖身契?”谢文嗤笑一声,似乎还有几分愉悦:“谢家已经不存在了。”
青年固执道:“谢家还有二位少爷,只要你们不嫌弃,我赵成愿意跟随。”
“你叫赵成?他叫什么?”谢晋指了指那小孩。
“赵俊。”
“兄长,你看……”
谢文道:“两个人倒也能留,既然他们是兄弟,就应该留在一个地方,赵俊,你想跟着谁?”
“二位少爷不住在一处?”赵成一愣。虽传言谢家兄弟不合,但从方才来看,他们兄弟和睦,完全与传言不同。
谢晋笑道:“日后可能会在一处,但这几天应该还是分开的,你想跟着谁?”
小孩已拉了谢晋的衣袖:“要你,你身上有桂花糕。”
谢晋苦笑:“兄长也吃了,你怎么就闻不出来?”
“我就吃了半块。”谢文好笑道:“他既然选了你,你便带他们走吧。”
如此议定,谢文去找太子,谢晋带着这二人出了府,路上给赵俊买了不少吃食。刚才进了王府,便有人告诉他需去刑部走一趟。
到了刑部,主事剜了他一眼:“谢晋?不思进取的那个谢晋?”
谢晋想了想,京城大概没第二个谢晋了,便点头:“正是不才。”
“倒是人模狗样。”
谢晋没说话,可心里也难免积了点气,转念一想与这种人过不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又笑道:“承蒙夸奖,不才是比您长的要俊俏些。”
“恬不知耻。”主事骂他第三句,正巧谢文与北昭同时从外面走进来。谢文面色顿时便寒了下来:“大人,舍弟犯了什么错要遭你嘲弄?”
刑部主事的官职虽然不低,但终究比谢文输了那么一筹。但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谢子韩已倒台,生死未卜,谢文么……呵,会不会被连坐还不一定。
他正准备出言再嘲讽谢文几句,抬眼却看见了北昭,急忙跪下:“微臣不知王爷降临,实在有罪。”
“既知有罪,还跪在这里做什么?”北昭脸上虽然在笑,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一丝笑意。
主事一愣,站起来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北昭绕过他,将还在跪着的谢晋扶了起来:“他为何骂你?”
谢晋想了想,认真道:“大约就是看我不顺眼罢了。”
第15章 第 15 章
六王对谢晋明目张胆的维护瞎子也看的出来,主事惊悚着又跪下:“是臣该死,冲撞谢大人实属无心之过。”
谢文冷冷道:“无心便如此中伤,有心还不知要怎样,我二弟素来温厚,若不是我与王爷恰巧撞见这一幕,还不知他要被你欺凌成什么样。”
此话一出,主事冷汗直冒,谢晋却一惊一愣,继而心里涌现出一股暖流。原来……谢文对他如此维护吗?上一世他是否错过了许多?
“多谢兄长维护,主事大人也没怎么说我,左右嫌弃我没本事罢了。”
北昭看向那主事,薄唇轻启:“你的意思是,本王招了个没本事的人当幕僚?”
主事冷汗流的更多了,叩头如捣蒜:“臣没那个意思,臣真的没那个意思。”
“还不快滚!”谢晋厉声喝了一声。那主事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你倒是心善,怕我杀了他?”北昭嗤笑了声,不过转瞬又转了话题:“谢晋谢文,按例,你们明日要接受刑部官员的审讯,今天必须住在这刑部大牢。”
谢文道:“我们明白,此次能保住x_ing命就是侥幸了。”
毕竟他们与谢子韩脱不了干系,若不是有两位皇子力保,他们是必死无疑的。
北昭陪着谢文一起过来,且给了主事一个下马威,谢家兄弟二人的待遇便自然而然的不同了。
虽然还是住牢房,但断然没有人敢辱骂虐待他们,及至晚间,牢头还拿了两床棉被过来:“二位少爷,夜里寒气下来了能冻死人,有这两床被子好歹能暖和些。”
“多谢了。”谢晋接了被子,笑道:“我们俩住在这里,还要劳烦您了。”
牢头受宠若惊,连连说着:“怎么敢当怎么敢当,您睡好,我出去巡查了。”
“兄长,太子怎么样了?”牢头走远后,谢晋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
谢文眉宇间不见半分情绪,语气淡淡的道:“他被禁足了。”
谢晋于是不再说话。很快寒气从四面八方弥漫上来,他把被子围在身上,过了很久才睡着。
次日审讯,北昭是主审官,刑部尚书并不是个傻子,也知道适当的压下这件事。他简单的提问了几个问题,而后便宣布,两天后二审。
到第三审,已经七天过去了。毫不意外的,谢文谢晋均无罪释放,不仅如此,皇帝感念谢文举报有功,官进一级。
谢府被封,谢文的住所便成了一个问题。来给他送钱送房子的人络绎不绝,但他没要任何人的——礼物可是不能白收的。
于是皇帝知道了这件事,再一次当着群臣的面嘉奖他,左右不过为官清廉云云。谢晋官职过于卑微,上不得朝堂,每日只能在丹墀下傻站近半时辰,偶尔站上一个时辰,全看里头有多少事。
所以谢文的事迹,他多半是听说。赵成给他沏了壶热茶,笑道:“大少爷如此上进,谢家光复门楣指日可待,恭喜二少爷了。”
谢晋可没他这样高兴,倒也不是嫉妒,只是心里总有一层隐隐的担心。
谢文看起来和他x_ing子相似,可实际上,谢晋却看不出谢文是什么想法。宁州一事过去之后,他似乎与太子淡薄了些,但也并没有再来找北昭。如此行事,着实令人难以琢磨。
“二少爷,您不高兴?”赵成声音低了些,唯恐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谢晋淡淡的笑了笑:“怎么会不高兴?兄长青云直上,我应当更加自勉,努力追随。”
“您原来是担忧这个,其实您也挺厉害的,下一次必定能考中进士。”
谢晋笑道:“我现在已经是翰林了,还考什么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