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七岁孩童自干Cao堆中睁开眼,破瓦漏下的光束照在灰扑扑的小脸上,脸的主人抬手遮目。
稚嫩的小手掌让他微微皱眉,刚想起身,浑身痛楚袭来,五脏内腑都似在抽搐,他垂眸打量自身。
一身女裙与晃眼的藕粉色让他眉间褶皱更深,掀开衣服,底下皮肤遍布青紫,另一只手无意识中仍紧紧抓着一个钱袋,袋子一口被割破,里面已经空了。
显然,这个小孩死于殴打,是为谋财。
一炷香后,陆寒霜整理好仪容,辩明小童是个男孩,y-in了许久的面色稍霁。
他摸着里衣夹层中硬梆梆似是镜子的轮廓,有些讶异。
雄镜该是人人争抢的宝物,怎么会落到一个孤苦男孩身上?
可惜夺死舍没有男童记忆,不知内情。
陆寒霜系紧衣服,出了破庙,行了一段荒无人烟的山路,望见一个过路茶铺。
铺中来往过客三三两两拼桌,点着几盘野味,牛饮一口茶,高谈论阔、唾沫横飞。
陆寒霜没有贸然过去,盘腿坐在一片灌木丛后,侧耳倾听各种茶余饭后的闲闻轶事。
除了近日风波,最常进出人口的是“兮渊上仙”四字。
“……唉,我都许多许多年没见到上仙以真容行走世间了。”一个五大三粗的魁梧男修用惋惜的口气提起世间又少见一绝色,旁边竟无人反感倒嘘,反而一个个深以为然。
“这次逍遥会在即,也不知有没有幸能再见上仙。”
有初初涉入修仙一途的年轻新人懵懂不解,“……逍遥会是那个赫赫有名的琴修门派举行的吗?兮渊上仙又是何等人物?上仙上仙是飞升了吗?怎么还会留在世间?”新人挠头,“那个,不是说已经千年没人飞升了吗?”
旁人呵呵大笑,“哎呦喂,一见这愣头青我就想起我当年的傻样。”
有人在旁解惑,“这上仙啊,早前是那帮子花痴女修叫的,后面随着兮渊上仙修为登顶,世人便以此敬称,可不是谁都敢乱叫的,也只有兮渊上仙这般神仙人物担得起这般盛名。”
旁人打趣应和,“是呢是呢,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说起获得无数人追捧的兮渊,不可避免提起他的身世来历。
“……说起兮渊上仙啊,那可真是谜一般的男子。”
“自兽神寂灭,龙神归隐,天地间曾乱了一阵,兮渊恰于乱世中带着异象降生。我还能记起当时日落西山,红霞烧天,像倾盆血水洒满天幕,让人心慌。西海狂风大作,浪涛拍岸,一缕金光从天而降,落于沙滩,待海水褪去,夜幕四合,黑蒙蒙的海岸上躺着一个无名婴儿,身负蛟龙血脉,无父无母,天生天养。”
新人惊叹,这么离奇?
“无数大能赶来,见兮渊紫府中的胎灵额间隐现金印,生而伴有仙格,必是一路通达无需历劫便可随着日积月累直通飞升。而恰恰是兮渊天资太过难能可贵,大能们反而不敢轻易收其为徒,生怕一不小心误人子弟,涉及因果难担。后来,还是放荡不羁的逍遥派掌门不畏他的仙命,领兮渊入道。”
叹息一声,话者又暗暗咬牙。
“兮渊天资之卓越,世间仅有,同时代多少天纵奇才的风流人物心中暗恨入骨,被兮渊那厮光芒遮掩,不敢争锋。”
“哇~”新人光是听着就同情起与兮渊上仙同一辈的修士,不小心瞄见话者神色,知道这也是一个被上仙光芒遮盖,活在y-in影中的小可怜。
“……兮渊一路修炼神速,当初结丹时丹田一分为二,震惊世人,后成为史上唯一一个双婴修士,刷新了古往今来种种修炼记录。自兮渊其中一个元婴失踪,不过短短百余年,在如此缺憾下他仍跨过化神境界,又一连突破炼虚、合体、大乘三境,修为登峰造极,只差一步成仙,算是整片大陆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不远处的陆寒霜垂眸,问今潜伏华夏不过十几年,两边的时间流速原来并不同步。
“什么叫算是,明明就是。”旁边一个修士听他一口一个兮渊分明暗藏嫉妒,朝小新人笑着说道,“上仙光芒太盛,衬得世人暗淡无光,许多自命清高的男修不肯捧他为上仙,因他是音修,凭着一把杀机无限的古琴‘听涛’,尊他为‘琴帝’。”
新人仍有一丝不解,“……虽然史载兽神已逝,不是还有龙神在世,怎么世间第一人落在兮渊上仙头上?”
“龙神常年隐居,你要不提,我都差点忘了他。”这人道,“论起原因的话,大概是因世人只见兮渊上仙风采绝代、品学惊世,未能有幸面见龙神的缘故。”
“就真没一人见过龙神?”
“龙神只带着两个侍从归隐,为了不让人打扰他老人家清净,世人大多不知龙神的归隐地,自然遍寻不着。不过自兮渊上仙早年被委任守护禁地之职,每年都会派遣弟子定期前去探望龙神可有需求,不曾间断。”
灌木y-in影中的陆寒霜不知想到什么,下意识抓紧掌边灌木,被利刺扎手,低头望着掌心血洞,微微出神。听那边又道,“……除了两位侍从,大概只有兮渊上仙与他的弟子有机会面见龙神真容。”
陆寒霜抬眸,嘴唇开合,无声默念“兮渊”二字。
虽然他先不打算清理门户,可不论是想接近白禹,还是想获知原本供奉在禁地的《天地书》的消息,这个听上去颇为惊艳的人物,都是唯一的切入口。
第53章 徒缘已尽
陆寒霜走神间,茶铺里的话题又绕回每十二年一届的逍遥会。
逍遥派每隔一纪, 便会下山收一次徒。新徒入门潜心修炼一季, 便会打包送进逍遥会, 届时以乐会友,俗称斗法。但凡筑基以下的琴修, 不论门第出身皆可登记参会,点名挑战。
胜者可登逍遥台, 独奏一曲,留影逍遥派山门前的光明碑,供过客瞻仰, 待下一轮新的胜者出现, 才被替换。
说白了,这就是逍遥派各峰展示新代弟子, 为其造势扬名的途径, 亦或还涵盖点扬威、威慑的意味,夺魁者一直都是这逍遥派一亩三分地内的, 琴修大派的底蕴, 非是山野小门能轻易撼动。
兮渊当年也是借此一战扬名, 成了无数女修的梦中人。
Cao丛中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陆寒霜猛然抬头, 眼前赫然伸出一根长笛, 挑开灌木。
师侄别鹭歪着脑袋打量披头散发的小姑娘, 小声嘟囔着,“应该是她女儿没错了。”
别鹭心中, 一个年幼女孩刚经历追杀,又与母亲分离独自躲藏,这会儿定然小心翼翼,要不然怎么躲在灌木丛中望着茶铺,明显是饥肠辘辘想吃东西又畏惧人群不敢上前。他呲出一口白牙,露出尽量和蔼的笑容,避免惊吓到小姑娘。
预料中应如惊弓之鸟的小姑娘却只是平静抬眼,忽视掉笑容款款的别鹭,望向不远处飘然落下的青轿。
小姑娘顶着一头软茸茸的乌发,巴掌小脸,面白如雪,一双黑眸澄澈见底。
偏偏娇弱小脸上表情极为寡淡。
墨潭一样的眸子里,恍如死水无波。
语气更是没滋没味。
“找我有事?”
“真不可爱。”别鹭挠了挠脸,嘟囔一声。可惜小姑娘依然视他如无物,连余光都没闪一下,直直望着别鹭身后的轿子。
别鹭诧异,颇觉有趣,“唉,我说,轿子里那位还没露头,你怎么就知道他才是做主的人?”
不等小姑娘回答,别鹭回望轿子,可别是他师叔那张风靡上至千年老妖婆,下至胎中女婴懵懂雌兽的脸不小心露了出来?这样想着,目光滑过轿身上徽记,一拍脑门,“怪不得,定是你母亲日日在你跟前念叨我师叔兮渊上仙如何如何举世无双才华惊世,日常坐着青轿出门对吧?”
陆寒霜平静的眸子里终于掀起波澜,盯着垂落的竹帘。
“……你是兮渊?”
男童皮囊本身五感并不灵敏,他方才开着神识收集周遭声音,别鹭的脚步声轻易捕捉进耳,他却没察觉这青轿何时悄无声息出现。
哪怕神识受皮囊局限,但在他刻意留心之际,能躲过他探查的少之又少。
没想到竟是兮渊送上门来。
轿中传来回复,“是我……你母亲可是华俜女修?”
陆寒霜不知他说的是谁,摸了摸衣服里雄镜的轮廓。秘境融合到华夏前,兮渊看守禁地看管两生镜,找上来的目的约莫是为了它。
“你找我有事。”
兮渊隔着竹帘,听着轿外传来犹带稚嫩的童音,陈述一般无波无澜的语气,这个孩童刚刚遭逢大难,却冷静到超出寻常。
到了让常人惊骇的程度,别鹭盯着小姑娘缺乏感情小脸,皱起眉。
自见面起,小姑娘听到母亲名讳却像面对陌生人,眼中毫无波动,更连问都不问一下逃亡中生母境况。这哪还是有趣,分明是心x_ing凉薄,不愧是母子,当母亲的毫无舐犊之情,当女儿的也无丝毫儒慕。
不等师叔出声,别鹭代为答道,“你是不是保管了一面镜子?”
陆寒霜没有说话。
别鹭当他默认。
别鹭一向喜恶分明,觉得母子俩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冷情如出一辙,便少了几分耐心,直接伸出手,“那便物归原主吧。”
陆寒霜仍望着青轿,“听闻兮渊上仙风华绝代,你掀开竹帘,让我验明正身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