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剑意难练,琴意甚之十倍。盛名底下无虚士,他小小年纪琴意犹如实质,实乃悟x_ing惊人。”
别鹤直接扔出底牌,小孩再厉害毕竟年龄摆在那,约莫刚摸到炼气的门,哪怕输掉也是勇气可嘉、输得不冤,反观别鹤更易留下以大欺小的恶名。
这次比拼毫无悬念。
众人想着,转头望向另一边,小孩没有掏出任何乐器,小小身子孑然而立,闭上了眼。
第一波音袭向小孩脸侧,鬓发刚被风吹起,转眼又被琴意割断,碎发擦过脸颊,丝丝飘落。
小孩面不改色。
不是预想中吓得连连后退的画面,身体纹风不动,钉在地上。
第二批声波袭来,逼近的铮鸣之声灌入耳道,小孩耳根微抖,额头青筋高频抽搐,显然不堪承受,脚下偏偏毫不退让,避也不避。
围观者颦眉抿唇,果真见下一瞬,音力覆盖小孩上半身撞得微微一颤,一抹寒光隐现,尽数劈入小孩胸腔。
“蠢啊!他怎么不躲!”有人望着小孩霎那苍白的脸,心生不忍。
第三波曲声摧残下,小孩皮下青筋初浮,微露狰狞。
当琴意深入腹部,小孩两掌可握的细腰弯折,想必是腹内绞痛,却依然伫立不动,丝毫不躲。
别鹤皱眉望着,这是图什么啊?
找虐吗?
心里掀起恻隐之心,别鹤眼中越发坚定,掌下曲音更见犀利,声势浩荡,一波波朝小孩盖去。
“别鹤这未免……”师兄望见小孩孱弱的身子如风中落叶,簌簌抖着,有点看不下去了。
兮渊目光穿过竹帘,望着下面。
旁人皱眉,他眉如远山,静静舒展;旁人沉下脸,他面色堪比日月星辰,光彩夺目;旁人一个个面露不忍与怜惜,他神情仍如云卷云舒,仿佛眼下之事极为寻常,并无残忍冷酷之处。
连望向下面的目光,都轻若鸿毛,像不经心,像神游他处,淡淡的,猜不出其间思绪。
只是若再细看,便能发现他的姿势已许久不动,这时哪怕偷亲一口,他都不会有反应。因此,他隔了半响,才帮关门弟子解释。
“兮霜太能忍,没可能认输,拖得越长遭受伤害越多,落下个遍体鳞伤。别鹤是看出这点,想摆出实力差距震慑、逼退兮霜。”
“好吧,别鹤理解通了,这小孩又为何如此?总不会是无聊了凑热闹找虐?或者因为你说过已收下别鹤不肯收他,犯倔了?”
这些理由很蠢,可若不是这个……
小小年纪便如此令人难以看透,未免太让人不安。师兄脚底窜上的凉意蔓入心底,浇灭那点怜悯心……
一波波音击。
小孩像被狂风暴雨摧折的树苗,一点点弯曲,蜷起,颤抖,枝零叶碎,牵动全场……
“他就不能求饶吗?”
“到底为什么上台啊?”
“何苦来哉……”
四下响起焦急的关心。
别鹤琴音不歇。
板着俊脸,五官已近僵硬,麻木望着眼前的小孩喷出一口血,狠下心,拼尽全力。
音波层层堆叠,琴音浩瀚,似雪山倾覆,滚滚落雪前小孩显得分外微不足道,眼见着就要被完全吞没。
琴修感情细腻丰富,心软的女修短促惊叫,揪心的男修叹了又叹。
恰在此时,不躲不闪的小孩终于睁开了眼。
子夜般的眸子,深不可测。
却如旁人所说。陆寒霜这一副身躯毫无根基,哪怕在灵力最丰沛的地方日夜苦修,也才刚刚入了炼气的门。别鹤炼气中期,若要老老实实拼实力,毫无胜算。
只能铤而走险。
琴音落雪兜头撒下,只是这一次,声波没有让他皮r_ou_扭曲面容狰狞,崩落的雪仿佛化作莹润的水,温温流淌周身,他抹去唇角的血,苍白的脸慢慢恢复红润。
琴意冷锋亦变作水中鱼,缓缓游动。
围观者目光一怔。
“……这是怎么回事?”
别鹤同样不解。
只是内府耗尽还需调理片刻,遂停下手,疲劳作战让指尖颤抖个不停,震得琴弦微晃,压在琴下的腿发麻,还站不起来。
他抬眼,望向不远处。
原本如雪崩的轰鸣震耳之声,已变为潺潺水流声,绕着小孩周身不散,曲音悠悠,颇为悦耳。
小孩慢慢挺直身子,脚力还有些不济,却一步一步走得认真缓慢,朝着别鹤。
裹在小孩周身的音力也随之靠近,若溪泉流来,水声渐近。
围观者为小孩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产生了不解困惑,四下交流,私语不断。他们先前不懂小孩为何找罪受,现在局势扭转,他们依然不解是怎么发生的,以及,小孩到底想做什么?
陆寒霜站定在别鹤面前。
别鹤未起身,仰头望他,一动不动,或者说,已经没有力气动了。
陆寒霜忍着痛参透别鹤的音力,终于等到这个良机,他垂眸,居高临下。
“你内府透支过度,想恢复,大概还需一炷香。”
别鹤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见小孩指尖微动,幅度很小,哪怕他离得这么近,都差点没注意到。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喉咙里竟像被牢牢堵住,一个字都发不出。
别鹤脸色微变。
“你现下只能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陆寒霜说完,轻飘飘收回视线,不再关注他。
好像他已经失去价值。别鹤心里一沉。
果然,下一瞬,小孩仰头望向几位峰主的席位,停驻在兮渊露过脸的位置,把灵力灌入声音。
“……你说,你命中只有三徒,可是?”
隔着竹帘,兮渊仿佛与小小幼童目光交接,他还没体味出几分意思,底下小孩已经有了动作。
包裹小孩周身的音力化作丝丝缕缕音线,爬满别鹤的脸与四肢,钻入眼耳口鼻……
别鹤仿佛被无数密密麻麻毒虫覆盖全身,又似有长虫爬进眼耳口鼻,深入体内,水流音声化作让人头皮发麻的咝咝嗤嗤声……
别鹤面容开始扭曲,眼角嘴角渐渐淌血……
血雾蒙蒙的视野中,眼前小孩一如既往不辨情绪的脸,稚嫩,皎白,干净,但一双深不可测的黑眸却让他寒毛炸起,打心底蔓上一股恐惧。
“嗬嗬、嗬嗬……”他唇瓣开开合合,想呼救呼疼,却说不出话。
场中围观者无不脸色骤变,目光在两位比斗者与裁判、峰主的位置来回流转,眼睛都不够用。
兮渊渐渐直起脊背,坐正身子,瞧出别鹤命悬一线,眸中带着思量,依然是一派温和,并无焦急。
同门的师兄别鹊立刻起身想往台上跑,被师姐别萤拦下,“你忘了规矩了?”
“可师弟他……”
别萤示意上面,“你看,师父不都还没发话。”
别鹊望向高处席位。十三峰峰主中十二位尽皆掀开竹帘,望着比斗的两人,又望向兮渊。兮渊那卷竹帘却依旧紧遮,不露面容。
众人没等到兮渊表态,陆寒霜先出了声。
“既然你命中三徒的规矩不可破……”
小小孩童望着兮渊的位置。
稚嫩童音带着幼童本该有的柔软娇弱,却没有一丝一毫幼童该有的天真善良,声调平平,响彻全场。
他说,“那我宰了他,你便可以再行收徒了吧?”
全场哗然!尽管小孩只是不掺感情色彩的陈述,但其中凉薄冷酷之意,已让人毛骨悚然。
别鹤脸上失了血色,别鹊脸色剧变,拉着别鹊的别萤也满脸不敢置信,眼中惊惧,无法相信这几天呆萌萌的小孩怎么一下变成这等怪物?
裁判有些犹豫,望见别鹤面露惊恐却无法发声终止比斗,想上台中断闹剧,瞥见旁边与天道印证的生死约上并排的两个名字,终究还是没站出去。
兮渊刚启唇,下面陆寒霜眉头微拢,又出了声。
“不过,我的规矩是不伤及无辜,也十分不想破例。两厢比较,还是兮渊上仙破例一回,收我入门。”
小人儿抬首,软绒黑发被斜阳洒下血色光晕,遮盖娇软之态,刺目扎眼。
又道,“你有半柱香时间考虑。”
在别鹤恢复好前。
兮渊没有考虑,“若我不收,你待如何?”
声音温润,口气闲适,不含一点y-in霾与沉重。似白云苍狗,明朗和煦中暗藏无常,只是世人难以察觉。
陆寒霜抬眸,面无异色,“便给我一张巾帕即可,七窍流血,总归不美。”
陆寒霜垂眸,看着眼睛瞪大、瞳孔紧缩,快吓晕过去的别鹤。
“相识一场,总不能让你走得太难看。”
这语气,像是给了天大的恩赐。
于众人耳中已是明晃晃的威胁!好大胆!已经许久没见有人敢这么跟兮渊上仙针锋直对,还是个年幼小童,修士们再想起小孩身世的各种传言,越发觉得这小孩非同一般,即便残忍。
“……普天之下,皆为蝼蚁吗?”
兮渊的低语微不可闻。
竹帘后,青衣男子唇角如春花绽开,春色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