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旋即回想起前些日子叶月珊也曾经提醒过,要他提防太子的眼线,现在看起来真是一语成谶。
“接下来怎么办?”
唐瑞郎忧心忡忡:“太子派人跟踪你,刺探你的虚实,那就是总有一天要对付你,他的手段并不比赵阳仁慈多少,万一……”
“太子不会再抓住我的把柄。”
陆幽坚定地打断了他的话:“你看刚才那昭国坊里头鸽舍的规模,东宫派人秘密监视的绝非只有我一个。而且我相信,觉察到东宫监视的,也不会只有我们。此时此刻,一定会有人比我们更紧张。”
“那你的意思是,先按兵不动。等着看鹬蚌相争?”
“不然还能怎么样?难道叫我现在就冲进东宫中,把刀架在赵昀的脖子上?”
“就算你有这个胆,我也会死活抱住你的腿不放手。”
唐瑞郎哭笑不得,旋即又正色道:“说真的,万一惠明帝驾崩,赵昀马上就会登基成为真正的皇帝。到那时候,他一定会对付你和戚云初——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恐怕已是明摆着的事了。”
“明摆着的事,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陆幽睨他一眼:“到那时候,别说我们内侍省,恐怕就连你们唐家也一样会遭殃。”
“是啊。”
唐瑞郎点点头,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北边:“依照赵昀这种直来直去的性子,若是到了那一步,这大宁朝的天下,只怕会有好一番生灵涂炭。”
陆幽也同样眺望着紫宸宫,看着看着,突然发出一声苦笑。
“诛内侍,除外戚……若要换在从前,我必然以为这定是匡扶社稷、革故鼎新的良策。可如今,这柄利剑搁在了你我的脖颈上,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唐瑞郎倒比他更想得开。
“佐兰啊,内侍不全是女干恶之辈,外戚也能有忠义之士。只要心怀天下,又何必拘泥于立足在何处。古有长平卫青、魏帝曹腾,如今再多我们两个好人也不嫌多。”
陆幽却不忘自嘲:“你当了黄门侍郎,自然可以心怀天下。可我只是宗室的奴仆,又岂能妄议国是?”
唐瑞郎知道他是嘴上故意别扭,赶紧搂着肩膀哄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丧气话。既然你不急着寻太子的晦气,那么……我们还是回去开明坊的药园?”
陆幽不假思索:“此处已是皇城,我自然要回紫桐院。”
唐瑞郎顿时哭丧起脸来。
“可我这才算是完全彻底地好了。难道佐兰不帮我庆祝庆祝?”
说着,居然还大着胆子揉了揉陆幽的臀部。
这一揉,却叫陆幽猛然记起了刚才陆鹰儿说过的那一番话。他赶紧一掌拍开唐瑞郎的爪子,跳下马来。
“今日就到此为止……逐风先交给你照顾。你若闲得慌,多帮我关心关心瓦儿的伤情。”
说着,径自转头就往宫城的方向走去。
“佐兰。”
唐瑞郎突然又出声将他叫住。
“之前你在离宫里的回答,我并没有忘记。所以我还欠你一句谢谢。谢谢你选择原谅我。”
“谢我做什么。”
陆幽看着沐浴在斜阳余辉中的瑞郎,轻轻摇头。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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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诸多不舍,但是陆幽不肯松口,唐瑞郎也只能悻然放弃。两人便在皇城里分道扬镳,各自归去。
陆幽往北一直入了紫宸宫,依旧回到内侍省,刚过了通明门,就有亲信宦官匆忙迎上前来。
“大人,内坊局刚才有人来报,两个时辰后东宫率府超乘军会有异动。请问大人该如何应对。”
两个时辰后,那岂不已是宵禁?
陆幽略微沉吟,又问:“知不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
“小的不知,只听说选了几个老练忠实的,要在晚上出宫去,却不告诉做什么,大抵是在诏京城中行动。”
东宫十个率府统统加在一起,统共不过万余人。料想赵昀也不敢在紫宸宫里十六卫和禁军的眼皮子底下造次。既然出宫,那莫非是要对付朝中大臣?
想到这里,陆幽果断道:“等时辰到了,就叫个身手敏捷的人跟在后头,可不要被发现了。你再派人,把这件事告诉黄门侍郎,叫他今夜小心提防。”
宦官点头应承,立刻下去照办。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陆幽也不再往丽藻堂去,径自返回了紫桐院。
先是陆鹰儿,再是东宫的探子——今日在外头处置了好一场风波,陆幽只觉得浑身脏臭。他便暂时搁置了其他诸事,先命服侍他的小宦官打水过来沐浴。
水汽氤氲的浴房很快就准备妥当。陆幽屏退左右,宽衣入水,仔细洗去沾染到身上的血污。
水温微烫却宜人,熨得他浑身上下一寸一寸地放松下来。陆幽闭上双眼,靠着浴斛养神。
可就在半梦半醒的时候,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陆鹰儿的那句话来。
那是保命的胡诌,还是确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