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这阵子西南的战况一日两报、巨细靡遗;而且很快就传来了好消息——大宁军队发动奇袭,攻鬼戎于不备,短短三日之内就解了甘珠岭之围!
战报一至,朝野振奋,陆幽更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暗自欣喜。
这之后陆续又过了七八日,边疆捷报频传——唐瑞郎率领大军乘胜追击,将鬼戎往西逐出四十余里。失守三城中的汉眉城得以收复,而吴声城和吉节城的回归似乎也指日可待。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军西进的脚步却戛然而止。
就在进攻吴声城的前夜,唐瑞郎命人传回战报一封,称全军将留在吴声城内休整,并请求粮草以及兵力支援。而请求援助的理由则是:鬼戎退兵太过迅速,恐有“诱敌深入”之诡计。
消息传至诏京朝堂之上,景徽帝尚未开口,便已有江启光等人上书反对。江启光更是提出:当朝兵力重点戍防于西北边陲,如若大肆调动,唯恐中了声东击西之计。
此话一出,唐家等人自然据理力驳。双方正在朝堂之上论得不可开交,西南前线突然又传来急报:汉眉城内守军变节,鬼戎趁机反扑,大军腹背受敌,被困于吴声城中!
变生肘腋,各种争议戛然而止。
直到这时,才有事后诸葛称汉眉城内军镇总管乃是萧友乾同党——如此看来,萧家的残余势力甚至可能已经西出边塞,与鬼戎沆瀣一气。
瑞郎关于请求驰援的要求终获应允,然而推算起来,增援的军队从调集开拔到抵达前方,至少还需要六七日。
边疆战事,急于星火。前后夹攻之下,大军是否还能坚持到增援到来?
没有人知道答案——因为传递战报的驿路被断,就再无消息从吴声城中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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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寂寥音信绝,寸心争忍不成灰?
自从汉眉城倒戈之时起,陆幽就再没有过一日安睡。
尽管他依旧料理着内廷诸务、监视着朝堂动向。可是以往做这些事,他总是游刃有余;而如今的他,却焦头烂额。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敢真正放下手里的一切,去全心地关注南疆的战事——因为一旦得闲,他就会忍不住去胡思乱想。
也许这一时、这一刻,唐瑞郎正肃立于吴声城墙上,看着城外乱军压境,大敌当前。
也许这一时、这一刻,唐瑞郎正银甲戎装,身先士卒,所向摧陷。
也许这一时、这一刻,唐瑞郎已然蹈锋饮血,裹尸马革……
每多想一点,陆幽就会心乱如麻。甚至就连夜间,他也总是会梦见唐瑞郎一身血污,默然无语地伫立在自己面前。
不知道有多少次,他想过效法当年的戚云初,不顾一切地赶去寻找心爱之人的踪迹。
可惜他还有理智,明白自己总归不是戚云初,而赵暻也不是当年的那个惠明帝。
诏京城里,有太多太多的利害关系,不可以被放下。
无奈、焦虑、悲伤、愤恨……
日子就这样在煎熬之中一天又一天地度过。日升月落、斗转星移,这一切仿佛全都成为了毫无意义的事。
就在陆幽变得越来越沉默和阴郁的时候,传来了景徽帝决定去辟雍讲学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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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雍,在务本坊国子监内。庑殿重檐,是一座气势恢弘的四方大殿,伫立于圆形水池之上。
自大宁开国以来,历任天子即位之初,都会来到这里讲学,赵暻自然也不能例外。
吉日的早晨,莲实色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
伴随着承天门两侧庄严肃穆的钟鼓声声,务本坊长年紧锁的北门缓缓开启。
卤簿仪仗在前方先导,王公大臣殿后相随,国子监官员监生沿途跪迎,一路浩浩汤汤,簇拥着景徽帝赵暻步入孔庙。
祭奠过至圣先师,赵暻便正式入了国子监,于彝伦堂内换上衮服,步入辟雍大殿。
从紫宸宫到国子监,作为内侍少监的陆幽,全程随侍君侧。表面上看,他始终心无旁骛。然而他此刻的心情,却并无人知晓。
毕竟,这里是他梦想开始和陨落的地方。
辟雍大殿正中的龙椅之上,赵暻端坐讲学。
堂下监生三千,俱是一成不变的青衿袍服。只是陆幽仔细端详,却再也无法找出当年那些熟悉的容颜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陆幽一时感慨,再无心思接着聆听。他便悄然退下,独自走到大殿之外。
日往月来,时移世易。然而眼前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依旧还是记忆深处珍藏的静好模样。
陆幽缓缓走过当年苦读的丽明堂,走过挂牌点卯的维亨堂,走过那座曾经起过冲突的膳厅……望见了与唐瑞郎初次邂逅的那座敬一亭。
麟阁依旧,松柏常青。只是当年那个坐在亭子里,朝着他亲热微笑的英俊少年,却生死未卜。
瑞郎啊,瑞郎,生当复来归,生当复来归……
陆幽心中又是阵阵纠痛,几乎无法呼吸。
他的胸口仿佛被一丛荆棘紧紧堵着,按也按不下、拔也拔不出。就这样,无可奈何地几近于绝望着。
不知不觉中,松柏树林已经到了尽头。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陆幽发现自己竟已站在了昔日居住过的小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