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祁看了一会儿,见他睡得沉,转了身便要回去处理万象门的事务。最近忙着沈故夕的事,可堆了许多东西。
他握着新制成的折扇回身,耳边却听到极轻极轻的声音。
“唐祁……”
轻缓的声音,模糊如一声悠长的叹息。身侧树叶簌簌而落,几乎要掩盖了那一声呓语。唐祁回身去看,沈故夕还在睡着,水红一张唇,模糊着拖出尾音。
唐祁突然就笑起来。
夕,我在。
回身离开,唐祁一身白衣上跌落几片黄叶,他往万象楼而去,正好遇见一起走过来的蓝逸和云绝。
蓝逸看了看唐祁,纳闷,“老大,你今天怎么这么开心,沈故夕不闹了?”
唐祁微笑,“我看上去很开心么?”折扇轻展,雪白扇面上一枝血红的梅,斜斜横着枝干。
蓝逸朝天翻白眼,“一脸春风得意,老大你骗得了谁呢!”
“是么?看来云公子把你TJ得倒是聪明许多。”唐祁笑眯眯。
“谁要他TJ了?”蓝逸炸毛,“小爷我是本来就很聪明!他算什么……咳……”
“我自然没有做什么。”云绝面上一片和气,却生生让蓝逸吓得岔了一口气。
“那……咳……那啥,你也是有功劳的嘛……”蓝兔子对手指。
唐祁看着他俩打情骂俏,微微笑。
这世上爱情随处可见,但真能长相厮守的又有几人,承诺不过一句话,要确实去履行却要花上一辈子。世上多少人为了一句空口承诺等到油尽灯枯。白头偕老,很多时候不过是个用来讽刺人的笑话。
唐祁抚着白玉的扇柄,敛眼轻笑。
夕,我们已经互相折磨这么久,以后,就用我的生命来履行我给你的承诺吧。
火红花海里妖精一般的人,红袍乌发,被描了一遍又一遍的眉眼,如地狱之火般燃烧着开放的花朵。
那句写在宣纸上的,曾被那个人深信不疑的如同谎言的承诺。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雪亮的,沾上了那个人血液的长剑。
唐祁握紧折扇,微微笑。
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从此以后,再没有恨,爱,总会回来的。
临水回廊里,被远处蓝逸大嗓门惊醒的沈故夕睁开眼睛,黑发如倾倒的黑墨,铺开蜿蜒一地,他看着背对着他的唐祁雪白的背影,没有动。
唐祁感受到他的视线似的,转脸过来,正好撞上沈故夕的眸子,他轻笑,温和的眉眼弯下来,干净得不染凡尘。
沈故夕缓缓眨一下眼睛,迷迷糊糊的回他一个浅浅笑容,廊沿挂的檐铃被风吹得“叮咛”一声响,唐祁站在那里,看着重新闭上眼睛的沈故夕,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自己已经等了好久。
是自己错过太多,辜负太多,才没有早点发现这样的温暖。
沈故夕,这个张扬的,高傲的,像火又像冰的人,只不过是需要他捧在手里的花朵。他不强大不骄傲,他卑微又倔强,为了爱这样不好的一个自己,甚至将自己所有不能够背负的耻辱都扛在肩上,将自己低入尘埃里,心甘情愿褪去骄傲与张扬,不过是为了,在这场爱里不要输得那么惨。
唐祁知道,是自己毁了他。
那个当时在自己面前扬着下巴眼神轻蔑的青年,已经被自己亲手送进了地狱。
他一寸一寸剥落了他的骄傲,他的自尊,他的武功,甚至他的爱情。
唐祁知道,这一切不可弥补,所以,他没有想过去弥补。
怎可能什么都能回到最初?不过是痴心妄想,但是……但是……只要他还在自己身边,一切都是幸运的。
夕,我们重新开始,一切都会好的,你信么?
再信我一次,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言而无信。
36.故居
秋雨淅沥,落进脖子里一阵凉一阵冷,唐祁执了白底竹纹的油纸伞从外面回来,廊下收伞时雪白衣襟上洇开略深的水痕。沈故夕懒懒倚着门框,狭长的眸子越过唐祁看向廊下一帘雨幕,唐祁看他一眼,手腕轻转,伞面上飞出一线冷雨,堪堪落在沈故夕脸上。
“唐祁!你幼不幼稚?”沈故夕蹙眉,像猫儿似的用袖子抹了抹脸,瞪他一眼,“无聊!”
“呵。”唐祁低笑,得了便宜似的,沈故夕最见不得他那个样子,扑过去便推他。
“这么喜欢玩水,你自己又不去!”苍白的手指挨上唐祁的肩膀,唐祁正得意,猝不及防就被他搡了一把,檐下那一帘雨幕全浇在了脸上。
这下可真成了落汤鸡了。唐祁无奈的看着被水浇透的袍子,再看一眼檐下抱着胸一脸事不关己的自家妖精,轻叹,“怎么这么睚眦必报,我不过和你闹着玩儿,你恼什么?”
“谁与你闹着玩儿?”沈故夕睨他一眼,走几步拾了掉在廊里的油纸伞,再不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唐祁无奈的摸摸鼻子。
咳,记仇的妖精真不好哄啊。
不远处的长廊里蓝逸探头探脑,“老大这是在干嘛呢?这么个大冷天的站在雨里,万象门已经穷得连一桶门主用的洗澡水都供应不起了么?”他翻翻手边记得满满的账本,哀怨的看一眼身边的云绝,“呐,你们仗剑楼是不是该救济一下我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