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言:“陈继做的梦和我们做的梦一样,很真实又不合理。但是抛开常识来看就简单多了。陈继的梦里,宋良是在这里火化的,这是个好消息。如果当年的档案还有保留,或许能查到点有用的东西。”
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林希言找到火葬场档案管理处时,却被告知临桥殡仪馆建馆早,火化档案庞大,都堆在库房里,只有2000年之后的整理归档,之前的档案需要人工查询非常困难。
“也就是说查不到了?”
“真要查不是查不到,可得花点时间,你耗得起也得人愿意啊。”
韩路说:“宋良这人太难找,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说他活着又找不到户籍,死了还没火化档案,比我还绝。”
林希言虽郁闷,但是没办法,花未知的时间去找一个死人的档案好像有点太小题大作了,他已经越来越相信宋良早死,问题是死人怎么会找中介把房子挂牌出租。
他想得出神,忽听一个人问:“你们找谁?”
林希言转头,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穿着殡仪馆的制服,戴着副老学究似的眼镜。
韩路察言观色,见他上了点年纪,应该是老员工,说不定会知道些过去的事,连忙向他打听:“我们找一个叫宋良的人,他可能是66年去世在这里火化。”
“你们查死了那么久的人干什么?”
韩路信口胡诌:“他是我一个朋友的父亲,我朋友的哥哥同意把家里房子过户给他,公证处要求证明他和过世的宋伯伯是父子关系,可派出所户籍资料遗失,所以想看看这里能不能查到档案。”
“查不到。查到又怎么样?你们也是病急乱投医,火葬场开的证明有用吗?公证处只认派出所的户籍证明。”
“那怎么办?”
老人看了看韩路:“你们到底来干嘛的?”
“查档案啊。”
“你朋友自己为什么不来?”
“他忙……”
老人看穿了他似的不再理睬。韩路讨了个没趣,林希言幸灾乐祸地瞧着他。
“算啦,反正这么多年前的事,那时候死了多少人,谁记得住谁。”
林希言说:“宋良要真死得那么惨,整个脸都毁了,这样的死法不多,几年也不会有一个。”
他话音刚落,穿制服的老人又折返回来,盯着他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那个谁……死得惨,脸毁了。”
“哪年?”
“66年,也可能是67年。”
老人的脸色有了变化,皱着眉:“是他,他是叫宋良,我记得。”
韩路和林希言互相看着,惊讶成了惊喜,失望化作希望。
“老先生,您贵姓?我们坐下说。”
“我姓沈,叫沈国成。你们说实话,找宋良的档案想干什么?”
韩路:“想知道他到底死了没有?”
沈国成一愣,脸上露出些不悦之色:“简直是胡闹,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叫到底死了没有,他是我亲手送进焚尸炉的,亲眼看着他烧成灰,你说死没死?这种事也可以拿来开玩笑的吗?”
“您误会了。”韩路赶紧说,“我们不是拿人去世的事开玩笑,而是现在有人冒名把宋良以前住的房子往外租。您看这个,这是租房合同,我身边这位是林警官,我们在查案。”林希言听他又把自己往外推,忍不住狠狠瞪他一眼,韩路含蓄地一笑,示意他稍安勿躁。沈国成听说林希言是警察,脸上的表情略有松弛,但还有些将信将疑,林希言只好演戏演足,把自己的证件给他看了一下。这回沈国成信了,把他俩让进一个没有人的办公室坐,还倒了两杯茶。
韩路迫不及待地问:“沈老先生,你认识宋良吗?”
“我不认识。”
韩路愣怔,沈国成又说:“如果每个送来这里火葬的人我都认识,那我就成阎王爷啦。”韩路哈哈笑。
“我记得好像是66年底的事,有一天晚上我值班,十点多的时候听见有人敲门。”
第四十二章
殡仪馆刚建成不久,66年宣传火化,火葬人数有所上升,文革开始后殡葬管理所撤销了,火葬率又开始下降。沈国成二十一岁,是殡仪馆中最年轻的。那天夜里,他一个人值班,正迷迷糊糊打瞌睡,忽然听见外面一阵敲打铁门的声音。沈国成连忙披上衣服出门去看,门外站着一个中年男子,脸色苍白,神色凄苦,脖子往里缩着,好像早已习惯了这样卑微的姿态。
沈国成看着他,会半夜敲开火葬场大门的人总不会有什么好消息。那个人以极其轻微的哀求声音说:“帮个忙。”
沈国成把头探出铁门看了一眼,外面停放着一张两根竹竿和床单做成的简易担架,一个浑身泥泞的乞丐正蹲在地上数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担架上躺着一个人,看不出是男是女,整幅白布盖满了身体,白布下没有丝毫动静,是个死人。
那个年代,人的神经异常敏感,深更半夜忽然有人敲门,鬼鬼祟祟地抬着一个死人,沈国成心中不免满是疑窦。他严厉地盯着尸体看了一会儿问:“这人是不是你害死的?”
“不是我。”对于这个问题,陌生人显得非常惊讶,但立刻回过神来否认。
“他是谁?”
“是我儿子,请你帮忙,我想把他火化了。”
沈国成皱眉:“你有证明吗?”
“没有,户口本行吗?真是我儿子。”说着,这个年纪不大却一脸苍老的中年人哭起来。
“要死亡证明。”
“医院不敢救,没法开证明。”
“那不行,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杀的。”沈国成不想惹麻烦,作势要关门,那人扑通一声跪下,不住磕头求他。这是我儿子啊,我怎么会杀他,我宁死也想换他好好活。
沈国成自幼没了父母,见他哭得如此伤心,不由有些心酸,于是伸手扶了他一把。中年人非但不肯起来,反而更用力地给沈国成磕头。看着一个几可做自己父亲的人下跪磕头,沈国成实在受不住,心一软把铁门打开了:“你别跪着,进来再说。”
乞丐拿了钱已经走了,沈国成和这个人一起把担架抬进来,停放在值班室门口。他揭开被单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冷气。被单下的尸体面目全非,脸上没有五官形状,只是一团烂肉,头发也脱落了,斑斑驳驳很是吓人。沈国成在殡仪馆工作,看过各种各样的尸体,可眼前这个实在太可怕,看得他胃里一阵翻腾。那人连忙把被单拉上,想将尸体盖住,沈国成却说,别动。他忍着恶心,又仔细看了看尸体。死者的手指曲张着,似乎想握成拳,不甘心就此离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