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教主前脚刚走,就有人远远地朝着这边奔来,到了跟前却是前日见过的成玦。他四下张望着问道:“才听说少爷逛过来了,这一会儿工夫怎么又不见了?”
庄豫见了这小子,笑容中更是透出了暖意,说了两个字,“回了。”
教中之人都知道他惜字如金,却也绝无虚言。成玦听了吁了一口气,既是不用再到处寻教主,索性缠着庄豫说起话来。两人素来亲厚,成玦在庄豫面前也是无话不说,只是这次却总有些心有旁骛,眼睛不时地瞄着少侠。
谢少侠知道这小狐狸在打主意,也没有搭理的意思。
谢少侠的身份来历不是秘密,早在此地传开了。成玦自打起了拜师的念头就一直惦记着,他不知谢家剑法从不传外人,更对传说天下无双无对的剑法心生渴慕。他偷瞄了谢少侠几眼,找不到搭话的机会,于是眼珠子一转,扯着庄豫的衣角问道:
“豫哥,这次教主回来,有问起我练武之事,你说我学什么武功好?”
庄豫一生从没有他这么多花花肠子,听他问了,倒当真认真思考起来。虽说长老们早有意让成玦跟着他习武,但他知道成玦性子活泼,人又机灵,他这样死板的武功路子未必适合。
成玦继续问道:“我是专修一门绝艺,还是博采众家之长好?”
庄豫犹在沉吟,忽听得一声嗤笑,银铃般清脆动人的声音响起,“豫哥哥莫要理他,这小子看着碗里的,还打着锅里的主意呢。”
说话的是个梳着双髻的少女,身着翠绿色的衣裙,一派天真无邪,然看在成玦眼中却很是可恶。
“毒丫头,有你什么事?要你多嘴!”
那少女也不急,甜甜地笑了起来,朝他问道:“你叫我什么?”
“你这个毒……”成玦兀的住了口,脸色发白地扭头跑了。少女见他逃走,向少侠眨了眨眼,随后就追了上去。这少女笑容甜美,看着甚是无害,谢少侠自是不知,教中有位何长老是用药的高手,成玦虽得过他几日指点,可这个叫莫菲的丫头才是他正经的传人。
于洛阳教众而言,教主天天坐在家中做正经事的日子委实稀罕,故而个个盯得甚紧,好让手中的教务早日处理完。
然不管他们盯得多紧,慕教主都能不时地从众人眼皮子底下溜走,从容地跑到府上的客人跟前说话,每次还不忘捎上一坛陈年的好酒、才炖好的汤煲、刚出炉的点心,或是各式各样下酒的菜肴,于是谢少侠也就明白为何在王家时他那样得心应手了。再到后来,众人找不到教主时,都会先打听谢少侠在哪儿。
第三日,谢少侠离府。慕教主并非随他一道离去,仍是留在了教中。但他忽然又清闲了起来,每日里赏风看景。教务虽是堆压如山,却没有人敢轻易烦扰他,谁知道教主是否还和前几日那般的好心情呢。
那日里,秋长老来找教主。
武林正道口中的“魔教”,相传至今已有百余年历史,教中典籍上有第一任教主手书的“无极”二字,是为教名。代代自教主以下,有六长老,依次为两位掌教护,两位内堂堂主,以及两位外堂堂主。十年前教主夫妇一夕罹难,双护法一人破门出教一人盍然病逝,其余四大长老仍在。
外堂的两位,胡长老常年在外,焦长老醉心厨艺,内堂的何长老除了他的草药之外的事一概不关心,只余下另一位秋长老倒像是一家人中唯一管事的,而他本就是内外堂四长老之首,在教中的位次也是眼下教主之下最尊的,因而也只有他来教主跟前说上几句话了。
秋伯来时,慕教主正凭栏观花。回身见了他,请他在花圃间石桌旁坐了,悠然自得地亲手烹茶。
秋伯看着他沉默了半晌,缓缓开口:
“那年少主生辰,老教主问您,可想过有一日遇到什么人或事,会抛下一切离开?”教中旧人多是看着慕公子长大的,在他默许下,私底下还是会如少时那样称呼他少主。
慕教主手执茶壶,闻言,稳稳地斟了一杯茶,才漫不经心笑道:“秋伯难道是怕我抛下大家,我也舍不得的。”
秋伯听着他话语中的调侃,暗叹了一口气,又有些犹豫,似不知从何说起。
慕公子把茶盏递给他,平静如常,“我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秋伯听了这句话,不觉怔了,他们这位少主,自幼天资过人,长老们都道是本教之幸,唯独老教主似乎并不这么想。身为人父,他更关心爱子真正的志趣所在。然而不知老教主是否也隐约地感觉到冥冥中的天数,终是在其子十岁生辰后将护教神功传授于他。
秋伯心中感慨,手握茶盏愣愣地出了一会儿神,终还是问道:“那谢公子……”
慕教主好像早知他为何而来,神情未有稍变,慢慢地答道:“对他,也是认真的。”
秋伯叹气,欲言又止。这世上的事,又岂是那么轻易就能圆满的。
慕教主想是知道他没有说的话,自顾说了下去,“我并不曾想过他若是换个出身可会有不同,如同我的身份也不会改变一样……”说着,语调缓了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若有一天……”他的笑容忽而悠远不可捉摸,像是心已飘到不知去向的远方,随手摘下了一片长叶子,放在唇边吹了起来。笛音却断断续续,难以连贯。
这调子他听谢少侠吹过,但他就吹不成曲调。
秋伯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这位少爷人人见了都道是个风流俊雅的人物,却不知他不通音律,每每兴致来了想要摆弄些乐器,教众都借故四散逃开。唯独这次老伯却没有挪动脚步,他站在秋风中,看着那个视作子侄一般的青年,阅尽世情的双眼中不知是悲悯还是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