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默契在心,一道走进城去。
暮色渐暗,路上有人吃了酒只往家里赶,忽听得一声“借问”,这话音听在耳边生硬刻板,倒像是在说“站住”一样。他正被夜风一吹,酒气上来,转过身就待发作,却见是个一脸平静无波的少年。
那人倒愣了一下,还未开口,见后头又走来一个紫衣儒衫的青年,让人一眼望去,仿佛见到三月时节烟雨迷蒙的江南柳岸。青年含笑问道:“敢问大哥,这城里可有什么富贵之家,今日逢喜庆之事开宴?”
他说话间也仿佛带着四月天里醺然的暖意,那人怒气立平,忙答道:“这城里东街旁宋府正在大摆筵席,宋老太爷平常最是乐善好施,好交结朋友的,今日里也是亲朋贺客盈门。”
两人谢过,并肩而去。
第二章
宋府门前,正在迎客的两位家丁,一老一少,年长的叫宋七,年少的叫朱六。
这时候,宾客大多已入席,他们也清闲了起来。看见来了两个眼生的年轻人,在府门前站定,忙打起精神上前,问道:“敢问两位公子可是前来赴宴?”
走在前面的是个一身青色劲装利落打扮的少年,面上无甚表情,只点了点头。
宋七呵呵笑开满脸褶子,托起左手中的一本名册,提起右手里的一支狼毫,“劳顿公子前来为我家老爷贺寿,请容老仆记下尊号,以表铭谢。”
少侠神情未动,略一踌躇,答道:“谢十七”
两位家丁都是一愣,宋七又重复道:“敢问少侠尊姓贵号?”他疑是年老耳背错听了,一旁的朱六的娃娃脸上也现出了几分鄙夷之色,他自幼在宋府长大,天南地北的人也见过不少,除了他们这身在仆役之列的,未曾听闻也有人如此起名的。
未等他说出什么嘲讽的话,一柄长剑已搁在他的脖子上,剑上的寒意一点一点地从领间渗进,一滴冷汗从他额上滑下。听着少年的声音一字一顿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姓谢,名十七。”
宋七连忙点头,“是,是,老朽这下听清了,这就记上。”只听“铿”的一声,少侠剑已回鞘,却依然没有瞧清他的动作。
朱六惊魂方定,到底是年纪轻不知后怕,又整日在门客堆里厮混把油嘴滑舌学个十足,笑嘻嘻道:“少侠果然超凡脱俗,名姓也不同常人。”
少侠沉默了一下,开口道:“我排行第三,家母觉得不够气派,随手抓了一把签筹,数了数共计一十七根,以此得名。”
宋七正待落笔,闻言手又是一抖。朱六却听得有趣,滑口道:“不知抓的签刚好是一十三根又该如何……”
“铿”的一声,剑又架回了朱六的脖子上,少侠比划了两下,眼睛却看着宋七道:“就如此一挥剑,削它个两根,也就成十七了。”
说着收回剑,心中却默默想起自己四岁那年,祖父暮年好文字风雅,帮他另取名为安,字灵运,授以诗书,每回抱他出去见文友,都被那一群人围着称赞此子必是状元宰相之才,时常考他吟诗作对。终于一日,他跑回去抱着母亲双膝道:儿子今后只愿叫作十七。
宋七终是颤巍巍地写好了那三个字,一旁的小子摸摸脖子,忽然想起少侠方才的话,虽是听起来是多出了四根短筹,可一共还只得十五根。
还未及开口,这次宋七见机却快,拉了他一把,又笑吟吟地转向少侠的同伴,“这位公子又该如何称呼?”
被撇在一旁许久的那位,暗叹了一口气,道是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但见他微笑道:
“慕沐苜。”
谢十七虽然自认跟饱学之士相差太远,却也忍不住鄙夷道:“三个木念‘森’,不对,有这个姓吗?”
那人笑容不变,“年少慕艾的慕,名字么,是因为家父初见家母,是在一片紫色的苜蓿地里。”
宋七只觉手中之笔重逾千斤,推敲了一下,颤颤地问道:“还余一字,不知是何意?”
他手拢于袖中,长衫儒雅风流,抬头望天,“洗菜。”
“啪嗒”一声,宋七的笔掉落,墨污了手中的名册,他忙弯身拾起,扯出笑容道:“两位少侠,久仰久仰,请进请进!”
少侠迈出几步,停了下来,回头瞧向同伴,那人见他看过来,微微一笑:“谢兄弟。”
谢少侠会意,“慕兄。”
如此最好。名字本是起了让他人唤的,但有的时候还是不唤的好。终于,两人施施然迈进了宋家的府邸中。
宋家宅子很大,来贺寿的更多,果然是宾客盈门不假。酒席从厅堂一直摆到了外院,才走进去,就见一群江湖人士打扮的,幕天席地,喝酒猜拳,好不快意。
席间伺候的家仆见了两位年轻公子,忙把他们引到厅中末席,两人自是不会在意,等了不多时就有人奉上了酒食。
待腹中饥饿稍减,随意地打量了两眼,见席间宾客与外面又是不同,看来此家主人交际甚广,哪条道上都混得开。
再看邻席坐着个年轻人,穿着倒也斯文,吃相却不敢恭维,像是几月不曾果腹的样子,也不见他与周围的宾客交谈。两人见了,心中自是明白,再环顾四座,稍加留意之下,就发现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席间正酒酣之时,有家丁进来到宋老爷跟前耳语了几句,宋老爷点了点头,吩咐:“请赵爷进来说话。”席上有留意这边东京的,也纷纷停盏,原本的人声鼎沸,也稍退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