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嗔大师微微皱眉,他是第一次见那谢家少年,却也曾听主持与武当守缺真人提起时多有推崇赞叹,眼见姜掌门莽撞求战,虽觉不妥却也阻拦不及。
少年听了他的话,习惯性地伸手握剑,手中却空空如也,才想起他的剑已解下,留在了谢家。
此时姜振也已瞧出他未带剑,他素来是个得理不让的狠角色,当下非但没有罢手,反而趁那少年茫然若失的一瞬,长剑已然出手。
他的剑法老辣,这一出手更是迅捷无比有雷霆之势,围观的已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那少年却不避不让,漠然立于当地。
姜振自以为一击得手,眼见剑尖将要触及对手的衣襟,却忽然落空了。他方才一惊,只见那少年轻轻一勾手,招数瞧着也平常,却不知怎的他的长剑竟到了对方的手中。
姜振握紧了双手,呼吸粗重,他还未瞧见那少年的剑法,已然自取其辱。却见那少年右手持剑,目光垂下,竟似无意看他一眼。他黑着脸瞪了那少年两眼,终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阵微风拂过,万籁俱静。在场的人的目光都落到那少年手中的长剑上。他们都亲眼见到此剑是方才从他人手中夺来,并不是那少年惯用的剑,也许使来并不会那么得心应手。
然而谢家人手中有剑,哪怕只是一柄凡铁,天下间谁人敢上前?
少年持剑而立,剑尖垂下,仿佛已经很疲倦了,对周遭的一切都浑然不关心。
绿草如茵,碧空如洗,和风轻送的午后,可望见远山苍翠,而绿荫掩映的庄院只余下影影绰绰的轮廓,可谁都知道那是传说中的江南谢家。
良久,了嗔大师合掌道:“阿弥陀佛,愿施主明辨善恶,若他日助纣为虐,武林当共讨之。”说完转身离去,余人面面相觑,也跟着三五一群地离开了。
少侠赶到洛阳的那座老宅时,已近黄昏。他曾在此地住过三日,多是识得他的人,见了就将他引到前次住的院子里。
他也没说什么,倒头就睡,醒来时夜已深。有人曾来送过饭食,见他熟睡未醒就撤走了,只留下新添的茶水,也早已温凉。
他精神才好了些,也不觉十分饥饿,于是自己倒了杯茶,却握在手中未饮,只管怔怔地出神。
原本星夜兼程地赶路,故而极乏了沾枕即眠,然而这一觉睡得却不安稳,不但始终为梦所扰,耳边还断续地传来外面的声响,不知怎的总觉得隐约听见鼓吹哭号声还有诵经咒的声音。
他出了屋子,夜阑人静,院子里初暑的热气也已褪去。他在微凉的青石阶上坐下,月光清幽,像是照着前尘旧梦。
他做了多年不曾做过的梦,梦里有年幼的他和娘亲。
那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谢家的梅园里也是一片银装素裹。他的娘亲是腊月里的生辰,素爱傲雪的梅花,那日见外面雪霁,兴致大好地带着他到园中散步。
素白天地中绽放的红梅自有傲骨的风姿,他在娘亲身边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还一边嘟囔着让娘亲松开手,他可以自己走的。
娘亲微笑着,握着他的手说,怕他走丢了。
他年岁尚幼,不知道娘亲病体缠绵已时日不多,那天不过是一时回光返照,临了最不舍得抛下的就是幼子。
幼童懵懂不知,只觉得也许是外面太冷,因而娘亲的手也很冰,于是用一双小手握住,捧到嘴边呵气,认真地搓揉着,想要使其暖和起来。
母亲始终看着他微笑,慈爱柔和的目光落在他小小的发旋上。太多不舍,却也无可奈何,终是要松开手,再不能牵着他慢慢长大。
静寂无声的院落里,月色落满一地清霜。有些事多年后才会明白,却早已停驻在回忆的尽头,再不可追。
他来这儿时,一路上什么都没有想,直到此刻,坐在一个人的院子里,才开始想一些从来没有想过的事。
他知道,那人一直有要做的事,就如那天所说,与他师叔必定要有个了断。他想起分别时那人偏低的体温,若是那时他的伤并未痊愈呢,若是不惜用药物遮掩也要瞒过他的伤势,再与应从劭对敌能有几分胜算生机?还有他那个古怪的武功心法,他说过他是练不成的,如若练成红尘俗世也再与他无关……想起到此处时领路的家人神色匆忙,却没有在他面前提起有何事发生。还有半梦半醒间听到的那些声响,此时像是在耳旁清晰可闻……
有时太年轻,总觉得有些话不必说,有些事还未到时候去做。
却不知如果在路上走丢了那人,失去了那人,这一生,说与谁人听。
月过中天时,他终于推开了院门,走了出去。
第二十七章
月朗星稀。
经过荷田的蛙声,穿过一夏的蝉鸣,循着稀薄的记忆走过一个个院落,终于找到了那人的居所。
屋里烛火辉煌,穿着素服的男子背朝着他站在案前,听到响声转过身来,看着他微笑:“我醒来时夜深了,就没有去扰你。”
少侠安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一步步走来,在身前停下。
眼前是熟悉的容颜,恍若隔世,一时不知今夕何夕。他缓缓地移开目光,落到那人身后的长案上。
慕公子顺着他的目光转头,供奉的牌位前的青铜炉上青烟袅袅。“……就要到我父母忌日了,还好我醒得早了几日。秋伯他们既为我挂心,又要处理师叔的后事,这些日子忙得不得闲。”他说起师叔二字时神色平静,终能手诛仇人告慰父母,到如今死者已矣,恩仇尽归尘土。
“你练了那层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