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我的存在,她低头缓缓吐出惨白的烟雾,之后她站了起来。她就将半截烟卷横放在尹红的面前,半瓶酒也慷慨入地,仿佛不肯言说的话语。然后她又扶了下金黄年轮的雏菊,她仍是低头,她说,既然你们都来了,那我就也不必留了。
我向前说道,齐欢,其实真的没有人怪你。
齐欢就突然笑道,抖动她脑后针芒似的头发。行了,昙华,都不重要了。没了才知道什么叫没了。说着她侧过脸去,她的眼睛中,此刻才氤氲起今天的云雾来。我呢,就不给陈甲他们祝福了,尹红我也不会怪她。你放心,之前的恩怨过去就过去了,之后的纠葛没来,就不要来了吧。
我说,你就不想跟大家聊聊。
齐欢就又笑,说聊什么,人他妈都死了,你才说聊聊。行了,我也不多说了,你们一群人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吧。等你们再折腾出来一方坟墓时,我一定也前来祭拜。尹红家我也已经去过了,还有你的那个弟弟,哼,你们真他妈都凑齐了!
然后她就从后山下去了,我回头看她的背影,我不带一丝反驳的眼色。
小乙跟大甲他们安放所有的言语和百合后,扬之就将那捧燃烧的玫瑰递到尹红的鼻下,他早就不再流泪,他本该是欣喜的,但深沉让人感觉不到一切。然后他就看着尹红读到。
采桑子
都缘一觉棋樵梦,约归樵里,何曾棋中。相逢一隔千年仍。
而今相对说无情,未语先凝,语罢还凝。终换此身作栏凭。
之后他把字条焚灭,在一缕青烟中,便是一个消匿的尘世。
然后扬之就打开手机,里面是王菲《我愿意》的伴奏,扬之就斜靠在尹红的身边,轻轻地唱,宛如一个清凉的月夜,并着两个温暖的面庞。
唱完时,扬之擦去眼泪就笑了,他看着尹红说,好了,答应写给你的词我也写了,那首歌呢我也唱了,还有玫瑰,我也送了。红太狼,请验收吧。
尹家人早在扬之唱歌时就已经踱至,只是每个人轻盈如窗外的落叶,不肯打扰室内的音息。
扬之立起身时就看到了尹母的泣不成声,只有经过长久哭泣的人才知道,哭泣是最耗费心力的动作,因为它要求身体与心魂没有后路的参与。尹母就向前抱住了扬之,她哆嗦着浅妆后的嘴唇,仿佛眼前的这个人既是扬之,又是尹红了。她说道小之别哭别哭,你们受委屈了。是妈不对,妈不怪你们,你们都是好孩子……我就背过脸去,园内的垂柳成了悲伤捣烂的一坛绿色,倾泻在阴天这块勾结的画布上,世界是一场关于悲伤的面目全非。
回去的路上,大甲就说,我爹要是能跟尹红她妈一样,我跟小乙的日子就好过咯。我说,你们也都有两年没回了吧。大家就说,一年半,我爹动不动就以断我银子威胁我,回来他还是要满世界地给我张罗姑娘。我有小乙就够了。说完他递我一支烟。
那你们以后怎么办,我于是问他。
大甲就笑,仍是当年豪气的做派,能怎么办,赶紧地挣钱盖房子养媳妇儿呗。他就回头看小乙,一侧的笑容明显有着身后的方向。我就问那小乙呢。大甲就嘿嘿地笑,说,丫比我还惨,上次他爸妈秘密视察,说是来看儿媳妇,敲门进来看见我们俩男的,差点没把我给阉了。
我就笑,然后想,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艰难,而大家却只为追寻同样简易的幸福而已。跟甲乙二人散后,我跟扬之回家。暮色如劫后余灰,天边少见慷慨的红。
天还是阴着,扬之说。
总会晴的,我又望了一眼不知居心如何的薄暮。
扬之就侧过头来靠在我的肩上,他呼吸轻启如天边红色的绽放,尽管份量显得不足,但却分明已使我的肩膀感受到了光耀的温暖。
扬之说,小哥,你相信李子会来找我么。
我说,他不是已经来找过你了么。
扬之就笑,安静如找到恒星的行星。
我们躺在屋顶看如夜风的苍穹,深秋露冷,银河却也有洗濯后的银亮,星光迢绕,却也总会为肉眼所及。
会的,我揽过他的肩膀。不过在此之前的这一段人生,你要好好过才行。
我觉得我开始羡慕扬之了,我想他的命运中有那么一大笔是他自己勇敢的切分,他走着走着就会看到有人在前面专注的等待,他像小王子一样历经一切后,又仍能够回到那个生长玫瑰花的星球。我觉得他只是暂时与爱情分别而已,仍旧像小王子,暂时分别与他的玫瑰与星球。
流星,扬之轻声喊了起来。
我跟扬之看到流星都有一个习惯,就是从不许愿。
闭上眼睛许愿是最愚蠢的了,扬之说,谁的一辈子捱得住这样的燃烧,而自始至终你却只看了他一眼。
嗯,我于是就睁大了双眼,星夜阒寂,星河燃烧。
我回头看了眼微笑着的扬之,我想说,扬之,你看我们有整个燃烧着的宇宙,我们又何必怕黑夜染指的半个地球?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