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陈继在一个下着蒙蒙细雨的阴雨天开车经过这个令他难忘的路口。
马路上是安静的,几乎有些反常。那么多车,那么多闪烁的尾灯和交通灯,可是却极其静,好像所有人都有默契地在等待一次重大变革,实际上他只希望眼前排起的车队长龙能够稍微动一下,以证实这是一个有生气的世界。
陈继被堵在路上。堵车对于半月前刚从国外回来的他而言也并不陌生,陌生的是街道、规则和行人。行驶途中突然变道的车辆总让他措手不及,此刻正是上下班高峰,电子指示牌上的红色拥堵标记像一个过热的温度计。陈继打开窗户,试图放进一些新鲜空气。三月的天气很冷,他有些不适应这种潮湿阴冷的季节,冷风不像刀片不像大多数小说里描绘寒冷的词汇那样锐利,如果非要找一个形容,陈继会想到冷掉的稀粥,黏腻冰凉,没有食欲,不太干净。他用力深呼吸,吸进一股混合着废气和汽油的怪味,于是连忙又把车窗关上,缩回了有暖气的车厢里。
长龙慢慢蠕动,足有一个多小时才终于得以通畅。陈继把车开上宽松开阔的公路,他在这个区域租下一套房子,而中介以日夜操劳忙碌为由,安排了一个不可更改的时间带他看房。直到他开车出门堵在一望无际的街道上后才发现,这样的时段真不适合出行。
傍晚时分,天已几乎全黑,淅淅沥沥地下着毛毛雨。下雨的傍晚更适合在家泡杯热茶,看喜爱的电影,或是在沙发上读一本引人入胜的小说。可在这之前,陈继还是得先找一个家。连续几次租房碰壁让他有些沮丧,但他相信好事总会在不美好的经历之后突然出现。
虞家花园这个名字带着一种怀旧,闹中取静的味道,甚至连一千五的租金都显得那么友好体贴。陈继看了中介发来的照片,很难形容那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于是立刻决定看房面谈。
虞家花园的中介人姓王,陈继和他交流的过程无比顺利,双方约定时间,风雨无阻,不见不散,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陈继不得不在阴天的傍晚开车出门。
过了堵车的路段,陈继立刻猛踩油门往前疾驰,冲向十字路口时,车轮忽然咯噔一下。他心中一慌随即又镇定下来,虽然此时天色昏暗,但他对自己的驾驶技术颇有信心,而且也向来小心,应该不会在没有发现异常的情况下撞到什么。
也许是碾到了谁扔在路边的垃圾。这是有可能的,出于谨慎也为了证实这种猜测,陈继把车靠边停下,打开车窗往后看了一眼。外面下着雨,路上湿漉漉的,路灯泛着老旧的黄光,地面似乎有一道黑乎乎的痕迹。
是刹车印?可刚才并没有这么用力刹车。那么是从车轮下的垃圾漏出来的东西?
陈继迟疑了一下,推开车门下车。雨还在不停下,落在身上有种令人惊诧的针刺感。他走到那道黑色的痕迹前,低头看了看,越看越像血。于是他狐疑地转头往自己车轮下看,一团黑影蜷缩在轮胎下。一只黑色的死猫。陈继吃惊地怔住,为什么有一只猫,怎么会撞到猫?猫不是最机灵的动物吗?他发了一会儿愣,终于找回了神,匆匆从车后座拿了条毛巾,把死猫从车轮下抱出来放在路边。整个过程,他没敢多看一眼猫咪被压得血肉模糊的半个身体。
陈继很后悔下车的举动,这种天气开车在路上撞死一只猫,无论如何都不能算好兆头。他坐回车里,看了一眼后视镜,再低头时发现袖子上沾了一块血迹,之后便郁闷地发动了车子。
十分钟后,一个穿着雨衣的人出现在路边,见陈继慢慢开车过来似乎有停车的迹象,便略微往前弯腰。陈继和中介人没有见过面,光凭长相也认不出来,于是就放下车窗问:“是王先生吗?”
那人既不摇头也不点头,从雨衣中伸出一只手打开后车门,带着湿漉漉的雨衣一屁股坐进来。
陈继有点不高兴,副驾驶座空着,这人一身雨水不抖一抖就算了,还把他当出租车司机。于是他又问了一遍:“你是王先生吗?”
这一次,对方的反应大出意料,非常用力地点了一下头,那样的幅度好像他的脑袋要掉下来似的。陈继不知怎么回事,又想起路边的死猫。为了忘记这件倒霉事,他露了个微笑,转头问:“我们怎么走?这里的路我不熟。”
王先生看着窗外,脸藏在雨衣的帽子里,声音磨砂一样粗糙:“往前,往前。”
陈继一愣,不由地往后视镜看了一眼。车窗外的路灯一闪一闪,照在王先生灰色的雨衣上,雨帽的影子一直遮住他的鼻梁,陈继只能看到他胡子拉碴的下巴。到了一个路口,陈继问:“再怎么走?”
“往前。”王先生说,嘴角奇怪地一弯,似笑非笑。
陈继被他笑得心里发毛,再往前越走越荒凉,他忽然冒出个想法,这个人真的是中介王先生吗?早已遗落的警惕性又回来了,他既没有见过本人,也没有仔细揣摩过电话里的声音,对方完全是个陌生人。陈继对自己的冒失万分后悔,刚才一见面就问是不是本人,如果不是呢。越来越多的细节表明可疑,他甚至开始想那件灰色的雨衣下面会不会藏着一把刀,等到了荒郊野外,就一刀把他砍死分尸。这个念头搞得他心慌意乱,不敢再往后看,生怕被那人察觉,提前实施行凶计划。陈继试着把车往人多的路上开,可每次一打方向就听到从后面干巴巴地传来一声“往前”,吓得他不敢轻举妄动。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熟悉的铃声非但没让陈继平静下来,反而没来由的一阵惊慌。他看着前方,雨刷把毛毛细雨刷向两边,远处有个绿灯闪了几下转而变成鲜红色。
“喂。”陈继小心翼翼地接起,从里面传来嘶嘶杂音,接着是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信号不好。
“陈先生。”电话里的人带着一种与世隔绝式的乐观开朗,“我是老王,我已经到啦,在路口。”
陈继的脑子嗡一声响,真像有几千只蜜蜂同时冲出巢穴,冲撞着它们忙碌的空间。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机械地回答:“好的好的。”忽然间,车轮又“咯噔”一下,陈继犹如惊弓之鸟,下意识地猛踩刹车停下。他惊魂未定,听见车门嘭一声响,转头看时后座的雨衣怪人不见了。陈继呆了半晌,慢慢打开车门下车。后车门紧闭着,四周渺无人烟。他站在雨中有些发冷,低头看,地上拖着条长长的血迹。一阵风吹过,雨丝刮在脸上分外阴冷。为什么血还没有洗掉,一只猫会有那么多血吗?他已经离开那个路口近十分钟,即使轮胎上沾了血,也不可能留下这么深的血迹。陈继想起刚才刹车前车轮下的“咯噔”声,车轮下有什么东西吗?它还在那里。陈继再没有勇气弯腰去看,飞快上车关紧车门,调转方向往来时的路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