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又低下头,脸埋在膝盖里。林希言把烟抽得满屋子都是烟雾,抽完一支往地上一扔,抬脚正要踩,却忽然一脚踢在韩路屁股上。
“再编。你他妈写小说的吧,老子刚把你裤子扒个干净,几斤几量都早估摸出来了,还他妈假肢。要不要我再扒一次给你验验身?”
韩路两只手抓着裤腰,左躲右闪,连忙求饶:“别,我知道你流氓,腿是真的,没有同伙也是真的。”
“那什么是假的?”
“都是真的。”
林希言又抬脚,韩路说:“偷东西是假的。”
“什么?”
“我故意的。”
“说清楚。”
“我看到你们在车站抓人,急中生智用偷东西这招引起你们注意,让你们把我抓回来。”
林希言这次是真的发愣,愣了一会儿又骂:“你神经病,当我也有病?”
“真的真的。”韩路神秘兮兮地要站起来咬耳朵,林希言指着地上喝:“蹲着说。”
韩路很听话,立刻蹲下,但声音却低得像在说悄悄话:“有人追我。”
“你欠高利贷了?”
“没。”韩路说着,似乎想到什么可怕的东西,脸色刷一下发白。林希言真有些佩服他说变就变的演技,把他扔进演艺圈,多少影帝影后得歇菜,而且这小白脸要想潜规则还非常有戏。林希言冷眼旁观等着听他后面还有什么异想天开的奇谈怪论,韩路脸色变来变去,咕嘟一声吞了口唾沫说:“又好像不是人。”
林希言这次没有抬腿,而是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发烧啊。”
“没有啊,你不相信我?”
“我是反扒大队的队长,你是被我抓获的扒手,你说十个理由给我听听,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十个也太多了。”韩路苦着脸说,“我真不是小偷。”
“真的啊?”
“真的。”
“神经病都不承认自己有病。”
“我也不是神经病。”上了几次当,韩路终于发现林希言在逗他,于是急了,站起来说,“你怎么不讲理?”
“蹲下。”林希言吼一声,立刻把他吓回去,“我告诉你,不管你今天怎么编,科幻也好灵异也行,你编出朵花来也别想出去。治安拘留最高多少天来着。”
韩路说:“二十天。”
“那你就准备着蹲足二十天再出来吧。”
杜梓丰重新买了饭回来,见林希言在那大发雷霆,就高兴得像个狗仔记者一样追着问:“老大,这小子又怎么惹你了?发这么大火。”
“你美什么呀?这混蛋胡言乱语装疯卖傻,去,好好查查他,看什么来历,他妈的治安条例背得比我还熟,我真怀疑他是上头派来检查我们工作的了。”
“我们最近干活挺卖力啊,每天蹲点蹲得孙子似的,抓了不少小偷了。”
“那哪够,刚过完年,贼祖宗们又该回来啦。”
杜梓丰把饭给他,林希言打开扒了几口,转头见韩路眼巴巴地看着他吃,心中怒不可遏,说:“看也不给你吃。”
韩路朝他痴望了一会儿,忽然说:“林队,你信不信世上有鬼?”
第五章
陈继不信世上有鬼,但他无法解释半夜突然出现在地板上的水渍。
这片毫无来由冒出来的水渍积在门口,呈不规则的椭圆形,四周有些非常细小的飞溅痕迹,显然是由水滴形成的。陈继抬头看天花板,并无异常,天花板干燥干净,看不到任何可能渗水的裂缝和水迹。这些水是从哪来的呢?他浑身的汗毛又开始表演倒立,并想起梦中那种缓慢清晰的沙沙声。
沙沙。穿着雨衣的怪物在地上爬过。
窗外并没有下雨,月光和着路灯的光芒铺洒进来,在地面上划出窗框的形状。
陈继蹲下身,手指沾了水放在鼻子底下,水里有一些味道,还有一些沉积物,闻起来像池塘里的淤泥味。陈继呆呆地望着这片水渍,忽然又听见窗外“喵”的叫声。
那个东西还是进来了?难道刚才的噩梦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陈继有多想阻止自己胡思乱想,他的脑子就有多不受控制,穿灰色雨衣的人影始终在脑海中以最清晰的影像出现。出现,又消失,再出现,再消失,直到他再也不敢忘记。陈继还不止一次地想到那个令他胆战心惊的问题——那人为什么没有脸。
实际上他所看到的是雨衣怪人的鼻尖和下巴,雨帽遮住了大部分脸的部位,可不知为什么,陈继脑子里只有一张空白的脸。他有点恍惚地拿来抹布,趴在地上把水渍擦干,膝盖蹭着地面发出沙沙声,刚干透的冷汗又冒出来。
擦完地板,陈继不敢再回卧室。他觉得自己可笑,不想承认胆小又不愿回到让他噩梦连连的床上。客厅里灯火通明,他坐在沙发上,眼睛死死地盯着房门。
嘭一声,门被撞了一下,陈继心惊肉跳地瞪大眼睛,心脏硬硬地发疼。
嘭又一声,好像有人在撞门,但声音不太响。什么东西?陈继的脑子里第无数次冒出一张空白的脸,那张脸此刻正贴在外面的门板上,一下两下,嘭。
嘭嘭嘭!
陈继被敲门声惊醒了。
醒来时,他仍然躺在卧室的床上,全身僵硬,四肢发冷。上午的阳光洒满卧室地板,温暖安详。
敲门声还在继续,却并不是昨晚听到的撞击声。他连滚带爬从床上起来跑到门边。巨大复杂的防盗锁故意和他过不去,左右掰了几次才终于打开。陈继觉得正在用一生的精力控制自己镇定心神,现在白天有太阳,阳光是消弭一切妖魔鬼怪的武器。他打开门,楼道里也同样日光充沛,暖意洋洋,灰尘在光亮中活跃、跳动、翻滚。一个年轻女人站在门外,看到突然开门的陈继,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好。”她微笑着打招呼。
陈继愣了一下,还记得她,是那天死胖子带他看房时,隔壁房里偶遇的梦中情人。今天她穿着牛仔裤,白T恤,粗羊毛外套,T恤上画着只红色毛茸茸的小熊。陈继瞪着她的胸脯,上次在走廊上黑暗中只看到她的脸,这时一个完整的人曲线玲珑,亭亭玉立地站在面前,陈继和那些想象着初恋又不争气的男人一样慌乱。
“你好。”他复读机式的回答。
“我姓谢,我叫谢玲。”她继续微笑,对陈继忽然转开的视线浑然不觉,“我看见你刚搬来,想打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