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平时,任何一种声音都会迅速地引起叶佐兰的注意,然而此刻,他却觉得那些都是离自己很远、很远的事情了。
被撕碎的碧云春树笺散落在地上,叶佐兰将它们一块一块地收拾起来。每捡起一个字,他就想起信笺上的一句话,就好像唐瑞郎亲自在耳边低声诉说着。
伴随着那虚无缥缈的声音,叶佐兰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了唐瑞郎的身影。
他恍惚地朝着唐瑞郎伸出手去寻求帮助,然而下一个瞬间,那道幻影忽然变成了父亲的模样,横眉怒目的俯视着他。
叶佐兰吓得几乎就要哀叫起来,急忙睁开双眼,抱着脑袋,整个人贴着墙壁软软地滑倒下去。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隐约像是到了黄昏时分。终于有一个小厮给叶佐兰送来了水和饭菜。又过了一会儿母亲也来到门外,吞吞吐吐地想要问叶佐兰一些事,可叶佐兰只顾着大口喝水吃饭,一句话都没有回答。
而后夜色降临,更鼓巡响,继而晨光熹微。
由于忍着伤痛,叶佐兰彻夜未眠。直至天光大亮的时候,他正昏昏沉沉,却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跑到了自己的门前。
广锁机簧之声开启,继而门轴转动。跑进来的叶月珊首先被屋子里的狼藉吓了一跳,然后才找到了叶佐兰。
“父亲已经上朝去了。”她着急道:“你也赶紧离开吧,暂时不要回来。”
叶佐兰反而盯着她那肿成核桃似的双眸,苦笑道:“你知不知道父亲对你的安排?”
叶月珊微微一愣,低下了头:“知道了……可是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可以和我一起走!”
叶佐兰抓住了她的手:“姐,我们一起走吧!爹爹把我们当做踏脚石一般对待,难道你真准备顺从吗?”
叶月珊并没有立刻回应,叶佐兰竟也拉不动她分毫。就在姐弟二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母亲忽然从院门后面走了出来,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
“你先走!”叶月珊忽然推了一把叶佐兰:“我和你不一样,离了这里也无处可去……别担心我和娘,等爹的气消了,我就叫人到国子监来找你回来。快走啊!”
叶佐兰看看姐姐、又看看母亲,一时只觉得心乱如麻。然而叶月珊却不容他再瞻前顾后,使劲拽着他,将他推出了侧门。
侧门外是一条僻静的巷道,一头与坊街相连。沿着坊街出了南门,往西行不远,就是国子监了。
第16章:皂吏
国子监并不是避风港。
由于无故旷课,叶佐兰刚回到号舍就接到通传,命他立刻向学监说明情况。
国子监的规矩不可违逆。没有办法,他只能拖着疲惫而伤痛的身体前往绳愆厅。进门之后,看见洪先生端坐在上首。叶佐兰行过礼,便跪在地上听候教训。
洪先生发问道:“听说你在丽明堂很受博士好评,几次旬试都答得不错。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可塑之才……可今天又是怎么一回事?”
叶佐兰回答:“家里出了点事,学生一时情急,竟顾不上请假。学生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洪夫子并没有立刻回应,反而起身朝叶佐兰走来。
叶佐兰还穿着在家时的衣袍,前襟和衣袖都残留着干涸的血液。洪先生虽然年老却不眼花,只看了两眼就皱起了眉头。
“卷起袖子来。”
叶佐兰不敢忤逆,于是将袖管撸起,露出两条上下青紫色的胳膊。
洪先生微微一愣,但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马上就让叶佐兰跟着自己前往病坊。
托洪先生的福,时隔一日之后,叶佐兰身上各处的伤痕终于得到了清理和治疗。而病坊里的医工们也说,叶佐兰已经成了国子监里最眼熟的学生。
关于旷课的惩罚很快就传达了下来——叶佐兰被判禁足三日,闭门思过。他知道这是洪先生变着法子让他静养,心里头又感激又难过。
从这天开始,生活似乎再度恢复了平静。并没有人追问他受伤的原因,而叶家也没有任何人找上门来,甚至就连平日里跟着叶佐兰的那个小厮,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也是叶佐兰第一次真正的独自生活,所幸并没有太多的不便之处。正相反,独处能够让他安静地思考这段时间以来,所发生的种种遭遇。
除此之外,叶佐兰还做了另外一件事——在床边挖了一个地坑,将装有唐瑞郎全部书信的那个木箱子埋了进去。
这样就算有朝一日,父亲气势汹汹地过来搜查,也必定是一无所获。
第四天,禁足令解除,叶佐兰还和以前一样回到丽明堂去念书。然而就在这天的下午,却有一个令他万万想不到的人跑进了国子监。
利川堂,是国子监西门边上的一处小院落,专门提供给学生们会晤外界的访客。叶佐兰还是第一次到利川堂来,而指名找他的人,此刻就与他对面而坐。
从身形上来看,这应该是一个稍稍比他年长一些的少年,穿着最最寻常的粗布衣袍,头上戴着一顶尖锥纱帽,即便是到了室内都没有摘下来。
虽然看不清楚长相,但是叶佐兰却立刻觉得他有点眼熟。
见到佐兰,少年也没有取下纱帽,反而起身朝前走了一步,抓住了叶佐兰的手腕。
“爹爹好像出事了!”
“……月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