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南起城南的明德门,北至皇城的南大门朱雀门,不仅贯通了大半座京城,更是大宁朝的官员们每日朝参的必经之路。
事实上,每日来往于皇城的车马之多,甚至将皇城中铺设的白沙细石一路带到了朱雀大街上。每逢朔望大朝之日,朱雀门外的街道上就像是挂了一层白霜。
叶佐兰并没有亲眼见过“朝霜”的奇观,然而此时此刻,他却看见一骑马队,朝着皇城这边缓缓行来。
叶锴全嘀咕了一声,随即翻身下马,并且将叶佐兰也抱下马来。父子二人牵着马匹站在路边,等待着马队从面前经过。
藉着斗篷的遮掩,叶佐兰悄悄地抬起头来。他看见马队的前方是两名步行仆役,其中一人打着灯笼,另一人则手牵缰绳,引导着一匹高大膘健的白马。
白马上坐着一位身着紫袍的中年男子。他约莫五十岁上下,头发花白,却又身材高大、仪表堂堂,有着一股不怒而自威的气势。
在他身后,又有五六个身穿朝服的官员,全都骑着高头大马,华丽的马饰发出叮当环佩之声。
这些人缓缓地从叶锴全与叶佐兰父子身边经过,却没有任何一人主动与叶锴全招呼寒暄。
而叶锴全也只是垂首肃立,一直等到这队人完全消失在了朱雀门里。
“爹爹,那些人也是朝廷的官员吗?”
叶佐兰还在看着朱雀门的方向,小小的脸上写满了好奇。
“是。”叶锴全点了点头,却似乎不愿多说。
而这个时候,南边又有三骑人马慢悠悠地过来了。
这一次,叶锴全牵起儿子的小手朝那边迎去。那三个人显然也看见了他们,下马朝着这边走来。
到了近处,叶佐兰认出其中一位正是与父亲同年的进士傅正怀。此人与父亲私交甚笃,家宴饮酒尽兴时,父亲偶尔会将叶佐兰叫到客人面前作诗,便是在那时匆匆见过一面。
双方互相问候寒暄。傅正怀身旁那位浅绯色官服的男人含笑问道:“今日并非朔望大朝,叶兄怎么就过来了?”
叶锴全正等着这一句话,立刻笑指叶佐兰:“小子蒙国子监祭酒大人亲自策问,得以破格入读太学,只因年纪尚幼,今日还需我这个做父亲的送上一程。”
寻常人家的少年,六七岁始入小学,就算是学而有成的官家子弟,想要通过入读太学的考试,至少也得等到十四五岁。
更不用说,根据本朝的规矩,只有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嗣才有资格入读太学院。叶锴全只是一介正六品的都水丞,叶佐兰能够入读太学而非四门馆,的确是获得了破格提拔。三位官员闻言,自然啧啧称奇。
叶佐兰站在父亲身旁,宽大厚重的斗篷将他瘦小的躯体严严实实地裹住,同样也隔绝了大人们探究的目光。
他明白,父亲正期待着自己能够落落大方地与这些大人交流。可他却只行了礼,而后就像个腼腆害羞的普通小孩那样一声不吭。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傅正怀替叶锴全打了个圆场。
“令郎资材神俊,小小年纪就能吟诗作赋、通诵五经,眼下更是连国子监祭酒大人也破格提拔,前途自然不可限量。到时候可别忘了提携我们啊!”
叶锴全心里着实得意,然而嘴上却一直自谦。此时天色已经渐渐发亮,双方又稍稍寒暄了几句就相互作别。
等到那三个人也消失在了朱雀门里,叶佐兰这才又抬头问道:“爹爹,刚才骑着白马、身穿紫袍,有仆从持灯的人是谁?”
“那是萧皇后的表兄,吏部尚书。”
叶佐兰又问;“他们为何不下马与父亲说话?”
叶锴全的表情一僵,却还是回应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叶佐兰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抿了抿小嘴,忽又问道:“您又如何知道傅伯伯他们与您是同道中人?”
叶锴全心头微怔,随即伸手摸了摸小儿幼嫩的脸颊。
“别人都说你是神童。可是这人情世故,却一点儿都不明白。我与你傅伯伯他们都是同年进士,又是同窗多年的故交挚友。如今同朝为官,也一直互相提携。你入了太学之后,自然也会遇到如此的知己好友,便是你一生的财富。”
说话间,父子二人已经重新上马,继续向西行走到了皇城的安上门外。叶锴全虚指着门内说,都水监就在安上门十字的西北方。再往北过东宫的右春坊,就是皇上居住的紫宸宫了。
然而叶佐兰的目光却转向了东面——此时此刻,天际只有一抹微红,可是东南方向,高耸的坊墙内却好像孕育着一轮蓬勃的红日似的,正发出千万盏灯烛的亮光。
那里就是务本坊,整座里坊被一条南北向的直街一分为二。其中,西侧半坊之地就是大宁朝的国子监,承载着举国之希冀的辟雍圣地。
务本坊虽然有南北直街,但是为了避免冲煞皇城,北侧坊门只在盛大节日祭典之时才会开启。平日里,出入国子监者往往会选择通过务本坊的西门。
然而叶佐兰是头一天入学,还得完成一些礼仪。因此叶锴全领着他绕到务本坊的南门。入坊之后再往西走,穿过两座青石牌坊,鳞次栉比的华舍和高台顿时在眼前铺开。
左庙右学,钟鼓相对。碑石林立,古槐参天。
这并不是叶佐兰第一次来国子监,可他依旧瞪大了双眼,兴奋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叶锴全在一块碑石前拴住马,牵着儿子朝一座四柱三间的轩昂大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