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葬礼后我请她们去家中做客。老太太告诉我自己姓赵,父亲曾与我的那两位老爹相识,年幼的女孩是她最小的女儿
。惊讶归惊讶,不过这着实令人诧异。她告诉我几年前在小巷里听到了微弱的哭声,小丫头被瓢泼的夏雨淋得透湿,襁
褓上老旧的花纹留了一圈圈一抹抹黄色的暗渍,她走回家,又下楼来,走回去又下来,反复好多次,终于被那嘤嘤喃喃
的声音哭软了心。抱回去,带在身边养,在外工作的儿女们反对抗议也没用,小丫头眨着可怜兮兮的大眼睛一声一声叫
妈妈,老太太怎么忍得下心。
想起自己的身世,心里不免被一股弥漫着的暖意侵袭。两个大男人,就是本事再大也无法孕育生命,关于我的身世,懂
事后便一一知道了。母亲产后大出血去世,父亲死在了牌桌上,然后顾老爹就把我抱回家。我曾问他们,自己都穷得叮
当乱响怎么还抱个累赘,是不是想着对不起老朋友大不了抗不过去再扔再送,好歹也算仁至义尽了。钟老头说道,臭小
子你良心扔马里亚纳海沟了?你快给我捡回来!另外一个老头只观战,笑呵呵等到见了分晓才说道,如果不打算负责当
初还不如让你在摇篮里饿死。
直到现在这一切仍历历在目,孩子都对自己的身世异常在乎,望着眼前恬静的丫头,我突然觉得无论过去如何,有人愿
意为你负责就算吃尽苦头却心甘情愿,也是好的。
赵老太太说自己的父亲是警察,赵国强,五十多岁的时候肺癌去世了,死之前神志不太清楚,但一直惦记着一个人,当
孩子一样惦记。由于不知道姓名,老太太希望从我这儿得到点线索好了结父亲的遗愿。我的父亲们对他而言年纪倒是符
合,但……从未和我提及,也许私下来往也说不定。
我叫人先送走她们,说找到线索再联系。赵老太太临走时颤巍巍抓着我的手老泪纵横,瘪着干扁的嘴,牙掉的差不多,
哭的时候呵呵漏着风,钟顾先生,请一定联系我这个老太婆,我,我虽然是他的女儿,却曾经……和妈妈一起嫌弃他,
离开他,我的父亲,是个好警察啊,那些日子……那几年,也许就是那个儿子在支持他……呜呜,想说声谢谢,至少说
一声谢谢……
小丫头见老妈妈哭了,也兜不住眼泪,搀着,禹禹而去。低声喃喃叫着,妈妈,妈妈……
后来我才知道女孩儿是个哑巴,这一辈子唯一能叫出来的就是模糊不清的“妈妈”两个字。老太太当初也许是被这个声
音吸引了吧。
联系了警局的朋友几个月却也一无所获,有关于赵国强的卷宗不知为何成了机密,外人根本无法接触。也罢,算了,这
些事情知道了又能如何呢,也许最重要的是老太太这几十年的忏悔和牵挂,对于她的父亲也许真的已经足够了。
半年后,我收到了一家银行的信件,是美国npcs公司的会员年庆邀请函。真奇怪我从未在那儿开户,展信,才知道是寄
给顾老头的,账户联系人是他,但……调查了才知道,户名却是赵国强,账面上现如今已经有一大笔天文数字的钱,开
户时间也已早得离谱了。推算一下,那个时候老头还没能力去美国这种地方,提款记录是零,蓄存记录也是零。虽不太
清楚怎么回事,但我还是立即通知了赵老太太,但遗憾的是,就在十天前,她已辞世。
简单的葬礼过后,小丫头每天都会去墓地哭,跪着叫妈妈,而那些儿女却不见踪影。因为不再有人愿意抚养她,我只能
先把她带回家。儿子老婆都没意见,但也有人劝我把她送到别处抚养,因为一个男人收养幼女这种事情传出去总会引起
误会猜忌。我也思考了很久,但老婆却说,既然决定带回来,就别放弃,如果心里摇摆不定当初就别施舍那一点恩情,
爸爸们的精神,看来你还是没遗传到呢。我说,当然,我本来就不是他们的骨肉。老婆笑道,可他们却爱你爱到了——
另外一个世界,把丫头留下来,我看她呀很懂事,放心,放心把她交给我吧。
即便如此,快乐也是短暂的。两年后丫头被查出白血病,得不到适合的配型,满世界找她的父母也无果,她慢慢枯萎在
盛夏的晨光中,拉着我们的手,流着眼泪微笑,呢喃着妈妈两个字,一直。
虽然无法合葬,我还是在赵老太太墓旁选了一片干净的地方给小丫头,依偎着妈妈,也算给她们那一段不为世人所理解
的爱和依赖画一个句号。
夏天啊,东西都会加速腐烂,爱这个东西也是一样,既然保鲜膜都有保质期,还有什么东西是恒久的呢。我的父亲们曾
说,腐败有什么可怕的,毁灭和再造都令人快乐,这是世界的规律,腐烂本身才是恒久的。
固执的身影,追逐的步伐,忏悔,不舍,牵挂,了然。一段段源于盛夏的相遇,唯有不能舍弃这个信念无法忘却,在这
一个又一个腐烂的季节,就算毁灭了又如何,下一次的相遇还可以弥补。
即便这一生,都是遗憾。
《盛夏的微光?腐烂的爱》完
在郝强办公室看到安维医生已经是十月底了。一捧鲜艳的玫瑰扔在沙发上无人搭理,殷红的缎带拖在地上就像一条凝固
发黑的血流。自从小结巴接任班长之后我很少与郝强私下见面,我正在慢慢退出他们的利益圈子。十月底小结巴不知何
故请假一周回家去了,我只好暂时复职。
今年秋天的雨水不如往年多,天也干燥了许多,一日日澄澈凝碧的天空看得人心旷神怡,安维那张脸的出现着实煞风景
。他告诉我赵国强出事了,差点被人乱棍打死,在他的医所医治了大约一周后莫名失踪。听完后我只是点点头与郝强办
了正经事从容离开。
傍晚吃饭时我告诉了钟秦这事儿,他说他知道,赵国强被人操办那晚他就得到了消息,却没有告诉我。认为我应该适当
表示一下自己的愤怒或者拉着钟秦猛捶一顿?不会,怎么会。我理解钟秦,他瞒着我却没有私心,这个人,这世上大概
只有他会用这么残忍的方式保护我。
“放不下?”
钟秦这么问我,眼神一直明净,很少看到因为挣扎而残留的伤痕。若没有他我肯定早就陷在泥潭里烂了,任何时候,身
边没有人才最可怕。还好我们有了约定,只要我不放手他就不会首先离开,我相信他。
“这不是我们该插手的事情,我已经警告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