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敏感的白薰华立即意识到纪宝家庭关系的复杂,她选择缄默,但心里还是暗暗期盼着“莫叔叔”真的变成纪宝的爸爸。
那样,纪宝应该会很开心。
然而世间的事情很少能如她的愿,当她从繁重的高中课业里抬起头时,纪宝已经要出国了。白薰华并不知道是因为纪老爷子的亲子车祸离世,所以才决定找回这个遗落在外的私生女。她和纪宝一样仓皇无措,只能被动接受那些强有力的手,从天而降把她们的生活打乱,然后按照自己的意愿排序。
奇怪的是,莫叔叔一直很沉默。不论纪宝如何哭闹反抗,他都只是站在一旁,仿佛置身事外般沉默着。
后来白薰华才渐渐知道,莫叔叔竟然是纪宝亲生父亲的手下。她隐隐猜测到当年的故事,但还是选择如同年少时一样,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只在莫叔叔需要的时候,告诉他纪宝的近况。
宋半烟望着白薰华精致的脸庞,迷迷糊糊的想:寒门出贵子,大概就薰华这样吧。
白薰华侧目看向她,眉梢微挑:“半烟?”
宋半烟嗯了一声,抓抓脸颊露出疑惑的表情:“嘶,我觉得有点奇怪。”
她这话才很奇怪,以至于白薰华茫然不解:一段模糊不清的陈年往事,怎么会奇怪?
宋半烟自己也说不出来,只是越想越觉得有古怪。她站起身,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绕得白薰华都快头晕了,她才突然眼睛一亮:“不对,我觉得...”
宋半烟话未说完,楼上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纪宝冲了出来。她满脸泪痕,惶恐无措的喊道:“薰华,你快来!”
①古希腊诗人,阿那克里翁。
作者有话要说: ① 古希腊诗人,阿那克里翁。
第97章
注定要离去的, 谁也无法挽留。
生命的消逝就如同潮水退却, 站在岸边的人除了悲缅, 再无他法。
宋半烟静静站在一旁, 她脸上挂着肃严的神情,灵魂却抽离事外。如同墙上那只冷硬的梅花鹿标本。高高注视那些通红的眼眶、压抑的低泣, 那些睫羽上的泪珠、手背上的s-hi痕......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宋半烟心里感叹了一声。
亲戚或许还在悲哀, 他人早已欢唱。而宋半烟正是那个“他人”, 她游离在悲伤的人群之外, 大部分时间陪伴在白薰华身边,偶尔逗弄一下那只猞猁。
当初奄奄一息犹如猫仔的小猞猁, 已经长得半大。两耳尖尖, 皮毛顺滑,身姿柔韧矫健,有着猫科动物一贯的谨慎狡猾。即便是一直喂养它的丘布, 想要靠近也只能用食物诱惑。
其他人想要接近简直是做梦......除了白薰华。
“喂喂喂。”宋半烟挥了挥手,驱赶缠在白薰华脚边的猞猁, “拜托, 你是野生动物不是狗, 我都没你这么黏人。”
猞猁耳尖耸立的黑色簇毛一抖,窜到白薰华前面就地躺下,露出柔软的肚皮。
白薰华忍俊不禁,弯腰揉了揉它浅白的腹毛。宋半烟团了个小雪球扔到猞猁脸上,嫌弃的说:“光天白日也敢碰瓷。”
小猞猁胡须轻颤, 晃晃脑袋,威胁的张大嘴,露出尖锐的獠牙。这模样可吓不住宋半烟,要不是白薰华制止,大概一个结实的大雪球已经直接塞进小猞猁的嘴里。
“好了。”白薰华抓起一把雪擦擦手,无奈笑道,“你多大人了,还跟它计较?”
宋半烟耍无赖的一把抱住白薰华,下巴支在她肩上,咬耳朵说着悄悄话:“亲爱的,我已经极力克制占有欲了。你说你,烂桃花不断,什么阿猫阿狗都妄想虎口夺食。”
温热的气息在耳边撩拨,瘙痒的仿佛虫蚁噬心,白薰华只得偏开头,反手捏住宋半烟的脸颊:“你呢?飞机上撩空姐,飞机场撩地勤...”
宋半烟连忙喊冤:“那是你跟纪宝说话不理我,而且我那不是撩,我就是随口赞美一句。至于人家长什么样子我根本没看清,八十岁老太太我都可能夸成一朵花!嗯,我检讨,这的确是个坏毛病。”
白薰华笑而不语,靠在她怀里望向远处。蓝天澄澈,白云薄烟,晴空下连绵的雪山雄奇瑰丽。这景色让人心旷神怡,翩然世外。
宋半烟美人在怀,心里有些飘飘然,不过惦记两天的事情实在想忘记都不行,她迟疑的一下,还是问出口:“那个,纪宝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白薰华尚在感慨生死无常,突然听她这么一问,顿时心头一沉:“怎么了?”
宋半烟将她搂紧,低声说:“我说了你别生气,我那天就在想这个事了。丘布说‘莫爷一定要纪宝回来’,可我听你描述的莫叔叔...唔,我是觉得他肯定是想向纪宝交代什么重要的事情。”
“风吹过,你都要怀疑Cao丛里有只老虎。”白薰华侧头亲了她一口,眼底却平添一份沉重。她知道宋半烟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莫叔的x_ing格,只怕...
“哗啦。”小猞猁突然一滚,在雪地上腾空跃起,毛发炸立,警惕的盯着一处。
白薰华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只见空无一人,轻笑一声问它:“又看见雪兔了?”
宋半烟皱皱鼻尖,撇嘴道:“它要是再敢叼只血淋淋的死兔子放我们门口,我就找个链子把它捆起来。”
两人正说话间,山坳转角处出现一个身影。皑皑白雪,寥寥荒野,小小单单的身影站在那里,似乎在犹豫什么。但也只是一瞬间,她就果决坚定的走了过来。
白薰华在看见纪宝的瞬间,就挣开宋半烟的怀抱迎了上去。宋半烟肚子里的陈醋翻江倒海,酸的自己眉毛都翘起来了。最后微微张开嘴,呼出一口白雾:“唉......”
纪宝的靴子踩过雪地,发出“哗呲哗呲”的声音,蔓延的一串脚印在身后渐渐拉长,而她也逐渐靠近白薰华。
白薰华望着好友憔悴的神情,千言万语在喉间滚动,最后都化作一个沉默的拥抱。纪宝眼眶一热,强忍许久的悲痛终于有处可以宣泄。她发出宛如受伤幼兽的呜咽,最终变成嚎啕大哭。
“哇!他死了!他居然死了...呜呜,死了...薰华、薰华...他死了......”
白薰华摸摸她的头发,不断轻声安抚:“我在我在,我一直都在。纪宝,莫叔叔见到你已经很开心了,他走的很安详。你这么难过,他看到肯定要不放心。”
纪宝打了个哭嗝,抬手搽搽眼泪。她眼眶通红,悲伤不已,神情比当初在纪家守灵的时候可伤心太多。
宋半烟看了纪宝一眼,默默和小猞猁蹲在一起。她偶尔戳戳雪地,偶尔逗逗小猞猁。等白薰华将纪宝安抚的差不多,宋半烟才缓缓站起身,语重心长的说:“人死如灯灭,重要的是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让逝者安心离去。”
她这话说得有理有据,丝毫挑不出毛病。白薰华听在耳中却觉得有些古怪,正要开口将话题接过来,就听宋半烟又说:“谆谆教诲,殷殷嘱咐,务必要做到,要不然逝者会一直流连人间。”
她生的一张斯文秀雅的脸,说这番话的语调更是引人深思,望向纪宝的眼神中,目光温情隽永,让人无法拒绝这份关心。
纪宝霎时想起那天在莫叔病床前:
那双枯槁如干柴的手紧紧握着自己。莫叔枯黄斑驳的脸上,凹陷的两腮勉强裹着下颚。他颤颤巍巍张开嘴,吐出虚弱的声音:“...小宝儿...我的,小宝儿...”
纪宝鼻子一吸,红着眼眶答应:“嗯,我回来了。”
莫叔欣慰的笑了笑,脸上松垮的皮肤堆积起来,将那条狰狞的伤疤掩盖住。他慢慢的笑了许久,最终化作一声百感交集的长叹:“唉...”
纪宝见他阖上眼,顿时心惊r_ou_跳,慌忙站起来凑到他耳边连声喊道:“莫叔,莫叔。”
莫叔气若游丝,低声说了一句:“宝藏...在匣子里。”
“宝藏在匣子里?”宋半烟听纪宝说道此处,顿时眉梢一挑,眼底透出兴奋之色,“你们猜是大元的宝藏,还是张士诚的宝藏?”
纪宝茫然不解,扭头望向白薰华。
白薰华见事已至此,只好简单讲了一下:“我们在南京遇到过几伙盗墓贼,其中有一个叫做温萝萝的盗墓贼。据说她盗了明朝中军都督府佥事李新的墓。李新负责修建朱元璋的孝陵,温萝萝从他墓里面找到了孝陵的地形机关图。听那伙盗墓贼的口气,似乎明孝陵里面还藏有张士诚和大元的宝藏图。”
纪宝闻言一惊,诧异瞧着宋半烟。
宋半烟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拦住纪宝的肩膀说道:“你忘了你侄女说过的话了吗?”
纪宝顿时惊醒,纪羡当时说过:六零年左右,老爷子在南京某部工程队,负责紫金山防空洞的挖掘。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们挖进了明孝陵。
纪宝越想越是心惊r_ou_跳,紧咬着唇在雪地上走来走去,大片洁白的积雪或被踩踏或被踢飞。没过多久,她脚下就好像是牛耕翻过的地,坑洼不平一片狼藉。
白薰华欲劝无言,只得侧头埋怨的瞪了宋半烟一眼。宋半烟无辜的眨眨眼,故意抬高声音说:“姓金的老头子不是来纪家要东西么?会不会就是莫叔说的匣子?莫叔千叮咛万嘱咐纪宝回来,却只交代了这个事情...”
她话到这里截然而止,然而所图何为,昭然若揭。白薰华无奈的按按鼻梁:万万没想到莫叔竟然牵连南京当年的旧事,不过他是纪老爷子最早的亲信,知道也不奇怪。唉,看来是绕不开这个大元宝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