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听到了像是在过去的什么时候也曾经想起过的呲啦声,迦尔纳一时愣住了。
他呆呆地望着一下就变得难看起来的破洞和划痕处,某些能让先前才恢复的冷静再度被伤痛侵蚀的回忆浮上了心头。
关于他不小心把好好的沙发给弄得破破烂烂的回忆。
关于某个人强制要求他换成没有黄金甲的形态的回忆。
关于那个人最终还是允许他就保持这个模样,把花费大价钱买来的新沙发再弄得千疮百孔也无所谓的……仿佛存在于许久之前,他本来觉得,自己拥有、自己能够铭记就足够了的回忆。
现在才知道,那还不够。
他不能像以前那样,远远地看着“他”了。
因为,如今的“他”——
是如果还有所犹豫的他,就算竭尽全力也不可能再靠近的。
“……”
“迦尔纳?怎么了,你……”
“——没事,我只是突然想起,有一样东西……”
在摩西不明所以之时,呆了半晌的迦尔纳终于动了。
当着贤者的面,白发英灵展开了他不知何时捏起的手掌,紧密蜷缩在一起的小小的项链便出现在了手心之上。
他格外小心翼翼地把这条项链拿起来,打开小小的吊坠,对着夹在吊坠里的什么东西看了好一阵,才像是极其不舍地合上坠子,用双手把项链碰到了走过来的摩西面前。
摩西的脑中没来由地闪过了一个念头:这件东西,一定是迦尔纳分外爱护的宝贵之物。
也许是因为曾经失去……被自己舍弃过一次,后来再得来,虽然缺了最重要的承诺,也跟当初的并不相同,但也是极其、极其、极其珍贵的。
他不能再把它小心地存放在身上爱护,避免它又一次在之后真正竭尽全力、毫无保留的战斗中被太阳的炽热融化。
所以,他把它取了出来。
“能请你帮我保管吗?”
迦尔纳问。
“这……”
摩西很惊讶。
可是,迦尔纳的眼神无比认真,从他的双眼中,摩西甚至可以找到无需言说的恳切的情绪。
“好的。”本来就没有任何开口拒绝的因素存在,更不用再问为什么要把这么宝贵之物托付给他,摩西接过那条项链,想起了在兄长大人胸前看到过的类似的一条。
“在你找我取回之前,这条项链,我会帮你收好的。”
“非常感谢。”
说到了这里,他们的交谈就暂时告一段落了。
摩西还在眺望仍于黑夜中顽固不宁般留存的黯然灯火,在离去之前,迦尔纳也来到了天台,沉静的目光向远方望去。
他所望的不是最近的耶路撒冷,也不是与地平线融为一色的夜空。
这道视线想要跨越目光所不能及的距离,来到不久之前,就已经真实地映入眼中的那片土地。
——刚好。
就在迦尔纳那时还“不能及”的地方,有两人已然重新回到这里了。
他们一醒来,就回到了这里。
只要不直接进行攻击,在城外的他们就不会被发现。不过,对其中一人来说,或许被发现才更合他的意。
“吉尔。”
是了。
只要身边还有这个人,就算心绪再是汹涌难以平息,傲慢而任x_ing妄为的王就不得不让自己冷静。
“恩奇都。”
吉尔伽美什叫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在亘古时期相识的王与他的挚友,几千年中,相遇的次数寥寥无几。
这一次,又聚在了一起。
可不管是吉尔伽美什,还是恩奇都,此时的确并肩而立的两人心中,却并没有故友相逢的喜悦。
只有沉重。
只有莫名填充到心胸之中的嘲讽。
“你还记得么,我们上一次联手,是什么时候?”
吉尔伽美什忽然问。
“上一次……吗。”恩奇都的淡泊话音从身侧传来,实在是太淡了,仿佛在传递的过程中就被寒风吹得更散。
“我记得,是天之公牛那一次吧。”
“唔,是这样。”
“但是,我们很快就又要联手了。”
“……呵。”
并不值得欣喜。
甚至应该愤怒。
距离帕帕拉的王城不远处的孤耸山崖之上,并肩矗立于此的两人都凝望着同一个方向。
这里的夜色远比耶路撒冷更暗。
因此,在仿若要将大地尽数吞噬的黝黑之中——
从世间最古之王,最强兵器的眼中渗漏出的冰冷的赤色与金色,却在煌煌生辉。
*****
……
由于在事前出了一点小小的变故,这一次的出征要比过去稍晚一些。
在歼灭诸多对伟大之王埃利克不敬、曾经迫害过帕帕拉子民的罪恶国家之后,终于,只剩下故意留到最后的那一个地方了。
并没有径直请求王降下神威,一举让以色列举国化为尘埃。
这是执政官克莱恩的提议。
正因为以色列是他所知道的历史上将帕帕拉吞并的国家,才不能那般简单地将其毁灭了事。
而是要慢。
先不需要王出手,只让英灵和影从者作为先锋,一点一点、一个城市接着一个城市、毫无阻挡地侵蚀那个强国的国土,待到全国上下都被恐惧所压迫得无法喘息之时,再降下让罪人们除了绝望做不出任何抵抗的“惩罚”——
多么……完美的复仇啊!
心潮澎湃的执政官一如既往地向民众们宣布最终决战的消息,本以为,这一次也会像以前那样得到全体的欢呼与应和。
但是,他却没想到,里面会有零星的畏缩的声音。
“要向耶路撒冷降下惩、惩罚吗……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都在那里啊!”
发出这个不和谐之声的中年男人,应当是帕帕拉比较早期的居民。
他是以色列人,过去的家就在耶路撒冷。因为犯了违背教义的事,又被他人发现,本来要受到处罚,却在受刑前被家里人送了出去。
在帕帕拉生活了将近十年,中年人在这里也有了自己的家庭,但是,他还是割舍不掉自己多年未见的亲人。
——还是没有发现啊。这些不知该说淳朴还是愚蠢的人类。
从那句不和谐的声音传出之时,高台之下的众人一时之间都呆住了的表情就能看出来。
没有发现。
亦或者,在这个男人突兀地开口之前,谁都没有往他点出的那个方向去想。
有名义上的“执政官”刻意引导的因素在里面,但是,也有他们自己的原因。
打倒试图抢夺我们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幸福家园的敌人——这当然是正确的呀。
对想要侵略我们的邪恶的敌人们施加惩罚——对呀,这样做好像也没有问题。
于是,从最开始的“反抗侵略”,一步一步过度到如今的主动去“侵略”——谁都没有细想,谁都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
只除了这个中年人。
他其实也并非自发地觉醒,而是想起了自己还在耶路撒冷的亲人,所以才会忽然“醒悟”。
要被一同惩罚的那些人里面,有在他看来无辜而善良的亲人。
所以,为什么无辜的人,也要被惩罚?为什么……
“——因为你被神的信徒蒙骗了啊,阿伯特叔叔。”
高台上的褐发褐眼的年轻人就算被质疑,也并没有生气。
他亲自走下来,握住开始彷徨不安的中年人的手,语气是不变地亲切、热心、充满信服力。
“他们欺骗了你。”
怎么会……
“你被驱逐了。只有此时脚下的这片土地,还有身在这里的我们接纳了你。”
不、不可能……这……怎么说得通呢……
“好好想想吧,阿伯特。”
“王,无所不能的埃利克,他就是我们的神。王的判断不能让只是凡人的我们质疑,他,就是绝对正确的。”
“好了,别再说了。为了我们的王,神的最后一片‘净土’,必须在大地上消失。”
“如果你不愿相信,哈哈……那就——”
……
……
包括执政官在内,所有人都离去了。
原地只留下了失魂落魄的阿伯特。
他还是想不明白,还是觉得有哪里说不通。
为什么有善良的人存在的国家一定要全部消失呢?
可是,王的决定都是英明的,不可能有错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