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卢占星不信,姑娘忙解开衣襟,卢占星别过头:“你这是干嘛?!”
她手在胸口的袍里掏,摸出一张套着塑料封的纸,要让他看:“我叫白玛,五年前,是您捐的钱救了我的命。我和我丈夫夏瓦,还有我们的两个孩子,一辈子记您的情!”
咔的一声,矮木凳翻倒:“夏瓦!”梁铎哆哆嗦嗦地念这个名字,“卢占星!夏瓦!”
喝声和马蹄,在高原上回荡,一黑二红三匹马,快得好像虚影那么疾驶而过。
对着远山的羊群,黑马上的女子高高扬起马鞭:“夏瓦!”
她的呼喊引来男人的回头,是个瘸腿的藏袍汉子,看不清脸,只依稀有个让人羡慕的窄脸盘,眉眼生得很精神。
男人看到妻子,先是笑,唇嘴微微上扬,温柔又多情,可随后,当他看清另外两匹马上颠簸的人,他又惊,连往前跑的步子,向后退。
卢占星和梁铎怎么可能放过他,他们像两个骑了一辈子马的老牧民那么扑下马镫,怎么摔到地上的,下巴颏和手怎么破的,血怎么流的,都不要紧了。
“古二麟!!!”梁铎和卢占星手脚并用的,抓住男人,“是你!真是你!”
来不及久别重逢,卢占星疯子一样掐他的手:“古二麟!你哥呢?他在哪儿?!”
提到古一麒,古二麟绷紧的腮帮就颤了:“我哥他……”唰的,没有任何预兆,泪水滴落卢占星的手背。
今天是个大集,十里八村的人都来了,街两旁被赶早支起摊的摊主占满,道上人贴人的挤,马车走进不来,程念让孩子留在车上等他。
程念换到一些菜籽油和面粉,还买了大袋西红柿,打算晚上回去给大伙儿做个驱寒的疙瘩汤,付钱的时候,老板相中他腕子上那块表,又加了一袋土豆:“跟你换。”
程念把着袖子口,把表藏起来:“这个不换。”他笑得客气。
摊主以为他嫌少,把手上盘了几圈的藏珠也脱下来:“加上这个。”
程念还是摇头:“就这个不换。”他准备走。
出了市,程念抬手,从袖口下头眯眼望了一眼太阳,真亮,真白,和那年冰原上的一样,手腕上的表也是,和五年前他得救后,卢占星亲手放在他床头的时候一模一样。
“表面……”不知怎么开口,怎么说都有愧,“我给换了个新的。”卢占星的脖子根得了病似的抬不起来,话也轻,“我找过这家表厂,同样的款已经停产很久了,没配到一样的,但别的都没动,还是原来的。”
攥着表,狠得要把表链镶进掌心r_ou_,程念把被子拉高,拉过头顶。
他没让任何人看去,可谁都明白,程念哭了,躲在被子下,肩膀抖得像座要坍塌的雪山。
救援队可以抢救他的生命,却阻拦不了他的灵魂,他终究不会回去那个延绵不绝又危机四伏的冰雪世界,可那个人在那里,哪怕伫立难前,程念也无法离去,也许几年,也许十几年,他的灵魂,将始终与这片冰原同在。
熙熙攘攘的,隔着一条街那么长,街的那头,有人遥遥在喊:“桑格!桑格!”
程念的笑容僵在嘴角,影子钉路上。
那声音熟悉又陌生,一年365个夜,一夜一场梦,有122回,他都能梦到这个声音的主人,用清朗和苍老的嗓音,一遍遍喊他程哥,程哥,可在白天,在大太阳地下头,这还是头一回。
他转身,茫茫人海,那么多面孔,没有一张和梦中人一样,长了一双容易辨认的,纯净的眉眼。
可断断续续的,那个年轻的声音还在一遍遍继续:“桑格!桑格!”
油和面粉被扔下,西红柿在脚与脚之间翻滚着,程念拨开人堆,逆流往密集的集市里钻。
他推开一个又一个肩膀,跃过一张又一张脸。
没有,没有那个人。
啪嗒,很轻的一声,表链的搭扣松动,程念惊惶,眼睁睁看卢占星后来给他配的表面朝下摔地上,被鞋跟碾过,碎了。
脑子里空荡荡,那一脚,把程念攒了好些年的魂再一次踩飞,他站在那儿,又成了雕像。
目光里,一双45码大的男人的大靴,停在跟前。
捡起手表的人,有一双有力的大手,每根指头的形状,都是程念日思夜慕的模样。
他没急着把表还给程念,而是小心的,像对待宝贝一样放唇边吹了吹,把浮尘吹走,用拇指轻轻摩挲表带的边缘。
直到做完这一切,他才慢慢把表递过来:“给你。”
褐色的眼睛水光闪烁,程念恨自己一到关键时刻就看不清,可他的耳朵没病,所以那两个字,他听得清清楚楚。
那句在剩下的243个晚上出现在他梦中的“啊措那嘎”什么意思,他终于可以问个明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