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咎略有尴尬道:“不是。”
还没等到对方继续说下去,就听到一声“咕隆”响起,声音不大,两人距离靠近,便清晰传入邵执文耳里。
“没吃晚饭?”
吴咎不说话,羞赧地点了个头。
“走,老师请你吃饭。”邵执文见他一动不动,笑道:“就在旁边随便吃一点,很快的,你不就是下来填肚子的么?我也还没吃,正好一起。”
两人走出这条街,没有在附近找到餐厅,只好放弃,去唯一的那家冒出腾腾热气的牛r_ou_面馆,店内只能容纳四张方桌,好在这个时间人不多,邵执文和吴咎找了一个靠里面的桌子坐下,不久后老板就端来两晚香气四溢的牛r_ou_汤面。
吴咎似是极饿,拿起筷子就开始挑面,邵执文道:“小心烫。你那么晚回来家里没给你留点饭菜么?”
将面条往嘴里塞的手顿住,少年小声道:“没有。”
毕竟是自己悉心栽培的学生,看到对方饥饿难挨,不顾形象地大口吃面的模样,邵执文心中隐隐不忍。他霎时明白了吴咎放弃学画的真正原因。
听培训班的老师简单说过吴咎的家庭背景,双亲过世的他寄居在父亲的胞弟家,原以为叔侄血亲,不至于让吴咎孤苦无依,谁知道这孩子连一餐家常便饭都吃不上,寄人篱下想必他受了不少委屈。
“其实你没必要放弃画画,只要参加这次的钦羽大赛获得名次,就能向你叔叔阿姨证明,你在美术领域是真的优秀,我相信他们不会再阻止你上培训班。”邵执文又拿出那个折皱的宣传册,摆正摊开在对方面前,“而且得了奖,还有相应的丰厚奖金。”
吴咎停下动作,看了一眼宣传册,眼神犹豫,“就算这样,我阿姨也不会同意我继续上培训班。”
邵执文语气坚定道:“第一名的奖金足够支付你半年的培训费用,节省了不少开支,如果你担心你阿姨那边,我会亲自跟她谈,说服她继续供你上学美术。”
“太难了,我又不是他的儿子……”吴咎的声音闷闷的,说完继续低头吃面。
像是一道无解题,邵执文尝试多种方式就是不行,只好放在一边,两人沉默吃着碗里热乎乎的面条,在外面被风吹僵的脖子和耳朵渐渐升起温度。
见吴咎把碗里的牛r_ou_都吃完,邵执文把自己还未食用的牛r_ou_全夹进他的碗中,“多吃点。”
一直把头低埋的吴咎,盯着汤面上的几块牛r_ou_,抿着唇道:“谢谢。”
邵执文爽朗的笑声响起:“这有什么好客气的,你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学生,况且还是我认为最出色的一个,上课可让我省了不少心。”
“如果……”吴咎的目光停在那张边角不平的宣传册上,“如果我没有获得名次呢?”
邵执文心中一动,肯定道:“你绝对可以,相信老师。只要你参加比赛,稳定发挥自己的专业水平,后面的事就交给我帮忙。”
吴咎最终被邵执文说动,隐瞒家人参加了钦羽大赛少年组,并且如对方所言,荣膺桂冠。邵执文不知道跟吴咎阿姨说了什么,总之最后,奖金全部用于美术培训费用,由此他得以继续学习喜爱的绘画。
这人生中至关重要的转折点,让茫然前行的吴咎在笔直通途上转了个身,他走向荒Cao疏落的蜿蜒小径,从此,他的风景里,有殊荣挥洒,也有旖旎描摹。
一学就到了高二下学期,按理说中间也度过了几期课程,培训班那边没有催吴咎补交费用,他的阿姨也没有再提过“不学美术”之类的,对他的态度还比之前好了些,也许经过那次全国大赛,才真的认清吴咎自身的优势。
恰逢奥利维亚画展中心甄选作品,此次开放自由递交,无须推荐人模式,吴咎自然也没有放过这个展示才华的机会,挑选了满意的个人作品给画展方,却迟迟未收到答复。
“还真的在等啊?”邵执文笑着从画室后门而进。
春日暖阳斜照,摆满木质画架的教室一片金光,连生冷石膏雕像都面泛暖意。培训学校周末下午的美术课结束后,学生往往都是眨眼便走。习惯x_ing留下来的吴咎还在作画,现在还不是放下笔的时候,他坐在画架前,听到老师声音才收回拿着颜料刷的手。
“邵老师。”吴咎看着对方走近,强装淡定坐在原位,声音却带着急切,问道:“有消息了吗?”
邵执文站在他旁边,满脸遗憾道:“还没有。”
“我知道了。”邵执文低头,明显情绪低落,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如果还没有消息,那就是最坏的消息。他抬起手臂,企图稳住焦躁心神,继续给画上色。
“诶,错了——”邵执文一把抓住吴咎的手,“这里哪是朱红?再晚一点阻止你,这幅画就报废了。”
“我弄错了,抱歉。”吴咎抽回手,把画刷放到一边。
“这么心不在焉,因为画展的事不高兴了?”邵执文向前探身,借由窗边的暖黄光线看学生未完成的画作,眼中隐隐露出赞叹之色。
吴咎垂着头,擦了一下被浮动尘埃撩痒的脸,“没有,只是有点失望。”
“失望?”正在品鉴眼前画作的邵执文回头,双眸一亮,忍住笑意道:“你比很多人都画得好,也更努力,要有点信心才行。”
“这也不过是老师鼓励的话,画展那边通过不了,就代表离我的目标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吴咎看了他一眼,似乎正备受打击地沉浸在自我否定中,如果没有脸颊上那一块红色颜料,氛围应该会更忧郁一些。
邵执文终于忍不住,扬起唇角道:“好了,不逗你了,我刚收到那边的消息,你的画通过了,受邀参展。”
吴咎脱口而出:“真的?”
“这次可没骗你,是真的,受邀函在我办公室放着。”
吴咎这才明白过来,皱着眉不悦道:“你刚才在骗我?”
“逗一下你,没想到差点让你信心全无了。”邵执文嘴角撇下,语含歉意,只有眼神里带着深深笑意,“画画分神就算了,连颜料都弄到自己脸上。”
☆、第 30 章
再出类拔萃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学生,听到老师似玩笑又似责备的话,一阵窘迫,哪还有心情继续生气方才的玩笑,吴咎伸出手去擦脸上的颜料,位置不对,结果沾着颜料的手越擦脏渍多。
“别擦了,本来一小块,现在都快盖住半边脸了。”邵执文轻笑,四下看了下没找到合适擦脸的工具,便伸出手去帮忙。
指腹从光滑脸颊上滑过,宛如触碰着一个硕果饱满,绒毛微细的桃,他轻轻按蹭着上面朱红□□块,由深褪浅,将自己指端也蘸了一层痕迹,相互过渡般,邵执文宽厚手掌下的白皙皮肤,传递着渐升的温度。
从边缘往里擦拭,大拇指按在吴咎嘴角边,视线不可避免落到嘴唇与下颚的地方,他发现吴咎的唇色和脸上残留的红印十分相似,甚至比化工所制颜料更好看一些。
有着从里而外透染的绯红,上唇微微翘起,像是初露花蕊绽裂时仰身的花瓣弧度,遗落姿态轻似羽毛地从他身体里的某个禁区划过,邵执文心中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
在还没确认这种感觉因自何起时,他的身体就已先行一步,去感官不知不觉触摸到的柔软嘴唇了。
唇瓣相贴,灼热的温度才让邵执文回神,不过两三秒,他便猛然直起身。
一时尴尬至极,气氛降到冰点。
“小咎,我……”邵执文觉得自己作为老师应该解释点什么,可是他实在找不到语言,脑子一团乱,对于方才的冲动行为懊恼不已。
他是一名老师,这个身份就界定了两人之间不可逾越的关系,别说眼前的学生还未成年,就算是成年人,在社会和培训学校这个小型社会的世俗制约下,师生恋都是不被允许的,更何况,还同为男x_ing……
这简直是罪上加罪,邵执文的脸上覆上一层y-in影,当理智回归,他脑际盘旋的,只有无限的后悔和自责。
“我去用水洗一下脸。”
吴咎似乎看出他的苦恼,体谅地先离开教室。少年低垂着头走出教室,脸颊上一半的颜料印记已在发烫的温度下变得不再明显。
在洗手间擦拭干净,回到画室后,吴咎发现那个人已离去,原本应该两个人一起走的路今天变成一个人。
原本可以继续当作师长的人,他再也没办法以学生的视角去仰视了。
“还没走啊?”邵执文一脸诧异的模样像是无端闯入不属于自己的领域,他来拿自己上课时借给学生的调色盘。
吴咎没说话,坐在画室窗边看着他。
“哦,你先回去好了,我今天要跟李老师一起去K大的沙龙会。”邵执文在一个木凳上找到自己的调色盘,他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在吴咎身上停留,握住调色盘的拇指不小心按到盘格中。
往日周六下午,上完课后他和吴咎都会一同去独角街,在尽头荫蔽处的一家小型艺术厅里驻留,那里不时有私人美术展,画风独具一格,尽管客源稀少,但不失为扩充眼界、放松身心的好去处,每每一起细琢品鉴,邵执文都会惊艳于吴咎对画作那超出同龄人的理解力,也只有这个时候一向内向的学生才会侃侃而谈。
“我今天中午来的时候听到李老师跟他们班的学生说今天要早点下课,他要跟女朋友一起去听音乐会。”吴咎的手保持在与画纸一拳的距离内,他准备继续上色,笔端却在老师进来后迟迟未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