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唱曲的伶人,可以满足洪承畴奇怪的癖好,但不知道世子,如月却各怀着各的心思。
他是在苏公子刚刚下葬的第三天,在他的墓前,遇见朝鲜世子的。那简直简陋的不能称得上是墓地,如月伤心欲绝的守
在墓前,水浆不曾入口,“秋,我再为你唱一曲吧”,唱到了“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
人怨”时,终于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在满清为人质的朝鲜世子正从此处经过,便讨了个人情,将如月要到了自己的府
上。如月醒来的时候,感受着屋里的暖和的火炉和锦被,隐隐透着一股熏香的气味,榻前竟还放着一碗热腾腾的人参鸡
汤,心中那蔓延的酸楚无可名状。映秋临死前,因为生病没有力气干活,作为奴隶的他根本就得不到口粮,如月只能从
自己的那一份中分给他,眼看着他连难以下咽的高粱面都吃不饱,他身上单薄的衣物完全不能御寒。死后,想找一张完
整的草席裹尸都不得。才三日,自己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方,若是当日能有一间能遮风的屋子,一床不用太新的棉被,一
点像样的食物,是不是他的映秋就不会死?他转过头去,拒绝了侍女喂向嘴边的鸡汤,轻轻地说“热孝在身,不便食这
荤腥,还望赎罪”。接着,挣扎着爬了起来,要向门外走去。“你已经不用去喂马了。以后你留在我这里便可。我姓李
,名溰,是朝鲜国王的嫡长子。”“以后,我就是你的奴隶了?”“别这么说,我喜欢听你唱曲儿,我会待你好的。”
世子待如月的确不错,在如月的要求下,他将映秋的墓修葺一番,也称得上厚葬了。陵墓重修好了的那天,如月用世子
的琴弹了一曲《广陵散》,弹罢难禁悲伤之意,过了许久都说不出话来。那之后,世子让如月再弹琴给他听的时候,如
月却怎么也不肯了。为了取悦世子,他跟世子妃学伽倻琴,很快便能得其精妙,弹得颇有高丽韵味。世子和世子妃举案
齐眉,从未有过龙阳之好。世子只是喜欢听他唱曲弹琴,不但如此,也喜欢教他读书,竟真的连八股文都要他写。“你
家苏公子也教过你读书的,从未教过你这些么?”“没有”“大明的科举都要考八股的,他一定是看低你了,所以才不
教你的吧”如月真觉得好笑,这八股文是苏郎自己都不愿写的。世子对如月和苏映秋的关系,略知大概,从未细问过,
可却总忍不住要和苏郎比较,如月不明白为什么,是因为他不肯再弹出让世子惊为天籁的琴音么?想到此处如月不觉看
了一眼闭目养神的洪承畴。如月明白世子待他的恩情,可他凭什么可以认为他能够摆布如月的身体和命运。他的苏郎从
来没有看低过如月,从来都没有过,他决不会把如月的身子当作工具。
第四站:缱绻
“想当日猛然舍抛,银河渺渺谁架桥,墙高更比天际高。”
——清·孔尚任《桃花扇?入道》
第一次见到苏郎的时候,他和几个常来狎戏的公子一起来到南院。如月正在台上唱《牡丹亭》,“哎也,俺往日艳冶轻
盈,祭何一瘦至此!若不趁此时自行描画,流在人间,一旦无常,谁知西蜀杜丽娘有如此之美貌乎!”一瞥间,就看出
这个人的与众不同,他与同来的人好似只是相识,但并不热络,甚至有些格格不入,很久以后如月读书的时候常常在想
,那就是孟子所谓的“浩然之气”吧。那天如月的眼光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映秋的脸庞,一曲唱罢,如月又禁不住地发呆
起来,他不愿意从自己的感情和戏曲的情节一起构筑的迷梦中醒来,但这梦又能留多久呢?他每一次唱完都会静静的发
呆,眼神似乎陷在远方的迷雾里出不来了一般,这一次他还是和往常一样被周围嘈杂的声音惊醒,不知道今晚的床上又
会睡的是谁,台上他是慕色怀春的官家小姐杜丽娘,下了台,他便是欢场上出名的又浪又骚,人称“玉面狐狸”的红牌
小倌靳如月。
可是那一天,那个看起来从未涉足过南院的苏映秋,竟然跟人争风吃醋,最后以一百两银子的高价,买下了如月一夜。
如月看着他那神情,有种势在必得的气势却又好像很是着急,他不知道这个英挺的男子在想些什么,只觉得脸红心跳,
他希望那个梦是真的,却又害怕这个男人不过是来寻欢的嫖客而已。
洪承畴的声音打断了如月的思绪,他坠马的腰伤在隐隐作痛,想要以酒摩擦来止痛,但自己却不大容易够得到,便让如
月来帮他。如月没有多想,这样的要求也不容易拒绝,便将酒倒在了手心,好像当年苏映秋为他,他为苏映秋在无数个
天阴雨湿的时候做的那样,熟练而自然,可是当他接触到了洪承畴的身体时,还是不觉微微红了脸庞,将眼光投向了别
处。
那个晚上,苏映秋来到房间的时候,如月身着一身斜领的白布直身的宽袖长衣,头戴皂色四方平定巾,那是十五岁时叫
小厮乘出门采办的时候为他买的,他预料着将来自己身形还会变得高大,因为特别吩咐买大些,哪知这些年的欢场生活
让他长不了那么高,那身有些过时的衣服在他身上便显得有些肥大,这年头江南的时尚流转得太快,他哪能有办法跟得
上啊,让他觉得一丝尴尬,只叹了一句“可知我这一生儿爱好是天然”。一曲《阳关三叠》之后,看得见映秋眼中的惊
叹,两人抚琴谈诗,有说不完的话。当时天阴欲雨,如月觉得腿上的旧伤疼痛不堪,那是当年他逃跑被抓了回来,打断
了腿而落下的毛病。如果是别的客人,如月会在床第之间的叫喊中,在狐媚而冰冷的笑容中掩饰了自己的痛苦。可他不
能对映秋这样,他做不出来,只是轻蹙了眉头,静静忍受那疼痛。可映秋终是看出来了,问清了缘由,急忙按如月的指
示,找出药酒,为他用力的揉搓起来。那天雷声滚滚,天像破了一个洞一般,雨整整下了一夜。映秋便为他按摩了一夜
,没有一刻停歇。到天明时,雨停了,映秋笑着看他恢复了轻松的神色,便离开了。那一百两银子的一夜就是这么过的
。
就这样边揉边想不知过了多久,晚饭送来了,洪承畴似乎不堪那饭菜飘出的气味对他的困扰,一把抱起如月,向床上走
去。如月想挣扎,却挣扎不出。把如月放在床上后,洪承畴按住他的手脚,对他说“我这辈子只有你这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