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见昭华自己在换衣服洗脸,也没有人伺候,文康进来看见,没有好声气,道:“怎么没人伏侍,人都死绝了。
”
昭华瞧见他,也不行礼,道:“不喜欢人贴身伏侍,免得看见我身体上有碍观瞻的东西。”
文康振振有词道:“你和朕在一起,身上有些痕迹很自然的。对了,你怎么不到前面去?”
“陛下即然要我为臣,辅佐你建功,就不该还要我如奴隶般操持贱役,更不该要我如男宠般侍寝。”
“御前侍奉多少人求不得,怎么成了贱役了?朕说过,要你做这做那,并不是拿你当奴隶使唤,只有这样才能让朕觉得
你是喜欢朕的。”文康怒气消了些,仍然埋怨他:“你不愿做奴隶男宠,也可以,那就做名垂青史的良臣,可是你得拿
出本事来,看你做了什么?朕收你为臣,也是为了让你施展才智,你怎么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或是象个学舌鹦鹉一
般只是附合别人?”
“陛下朝堂人才济济,都是龙虎之士,臣与其夸夸其谈不如缄默不语。”
文康气得吼道:“你再敢这样敷衍朕,就滚到军营去。”
昭华没有被他的怒气吓倒,淡淡地道:“臣本来是个亡国奴,被陛下以刀斧鞭笞相威逼立于齐国朝堂,哪敢有什么自己
的意见,就算有,也不敢在朝堂说出来,就算说出来,大臣们也会认为臣心怀叵测对齐国不利,鸡蛋里找骨头还不容易
。”
文康噎了一下,又生气的说:“你少找借口,分明是不愿为齐国效力。”
昭华冷笑一声:“我效了力又能如何,难道齐国大臣们会接纳我,信任我?”
“你不出力也不做出点让人服气的事来,他们凭什么平白接纳你?信任你?”
昭华沉默一会儿,看文康怒气愈重,语气中也含着危险,不想再和他顶着。黯然道:“我这样的身份,必会被人排挤孤
立,难以得到信任,更难在齐国的朝廷施展什么拳脚,就算想有所建树,也是孤掌难鸣一事无成,迟早被陛下厌烦,沦
落尘埃被人糟蹋。陛下若真有半分情意,还不如现在赐我一死,也好过将来受活罪。”
文康一怔,每次看到他那黯然伤感的眼神,都觉心疼的连呼吸都困难,再多的怒意也抛到了九霄云外,一伸手把他揽在
怀里,道:“你怎么这样说?到现还不相信朕?”
昭华见他态度有变,方说:“我若是有建议,自会下了朝堂私下和陛下说,陛下非要我在朝堂上当着众大臣说出,被人
羞辱排挤倒罢了,起了争执岂不是叫陛下为难?搞得大家下不来台。”
文康想了想,那些朝臣怎么想怎么做他不在乎,但是他不能不在乎昭华的感受。只得叹了一声:“随你罢。”
又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有建议有计策,要私下对朕说。”
昭华点头答应,一双明眸比初入宫为奴受虐时还要冷漠。
昭华上朝的时间不长,不到两个月就卧病在床,先前受刑罚种下的病根,随着天气转冷开始发作起来,到后来居然连站
一会儿也困难。
他没有丝毫功劳,也不是年高有德的名宿,皇帝也不可能在上朝时赐他座位,只得下令免了他上朝,怀疑他是小病大养
,可是又怕揭穿了他,为逃避上朝真的把身子糟蹋坏了,只好命陈啸仙好生诊治,不再逼他上朝。
但是昭华还是过得很不好,每逢下雨天,他疼得满头大汗在床上打滚,两臂受损的筋脉,以及肩膀疼得钻心,如针刺锤
敲,尤其是膝盖,更是恨不得想剁了去,可是他再怎么疼痛,却死死咬着身下的床单不发出一声示弱的呻吟。
文康每天都用药酒给他擦拭按摩,也不怕手被蜇得疼,看他这样强忍,愈发心疼,心头充满了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根本
不可能有的歉疚感。
如今这个人已经是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他爱逾性命的爱人,可是把爱人害到这一地步的,不正是自己吗?虽
然一心想补偿他,保护他,珍爱他,要让他把所有的痛苦都忘掉,可是做过的事情总是做过了,那些残忍的伤害给他的
身心造成的巨大痛苦,已经深入骨髓,就算待他再好,也抹煞不了。
还有什么资格得到他的真心?倒不如就这样在他身边默默守护,每天守着他,安安静静的,守着他。
擦完药酒,把他抱在怀里,低声道:“痛得厉害就叫出来,在我面前不用这样强撑。”
昭华眼中盈着一波水气,不愿被看见,把头埋在文康怀里装睡,擦了药酒后疼痛缓解了些,随之而来是一阵温热流过皮
肤渗入肌肉,也不知是药酒的药力,还是文康身上的温度。
为什么?这秋雨绵绵的寒冷之夜,唯一的温暖却来自这个人。
因为伤病的缘故可以不用被迫上朝,天气好的时候,昭华在外面晒太阳,庭院中摆放了各色菊花,有“御带飘香”“白
鹤卧雪”“鸾凤和鸣”“金丝黄”等各种名贵的花枝,包括最珍贵的“剪绒”“鹤翎”,是皇帝命奉承苑搜集上来的,
就是王公贵族家也少见如此名贵的品种。整个庭院寒香四溢,菊蕊盈枝,一片动人秋光。
昭华只在院中散步,累了就随意坐下,呆呆地观赏一会儿菊花,或是随便翻翻书,或是吹一曲箫。
院内寒香暗流,夕阳洒下点点金光,风卷落叶飞花,飘过白玉栏杆。
一曲箫音悠悠响起,清越悠然,如泣如诉,凄美而悲凉,令人几欲泪下。
悠悠落下最后一缕丝音,昭华放下玉箫,一回头正对上文康的视线,那眼眸中毫不掩藏的绻绻情意,让他有些失神,回
过神来迅速转过头去装做没看见,假意观赏廊下摆的一盆红色的“胭脂玉”。
文康解下身上披的一抖珠披风,给他披在身上,道:“你在外面坐的时候不短,该回屋了,太医说你的身子要好好调养
,切不可受凉。”
他一直在院门口悄悄看着,听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似不敢打扰院中吹箫的人,久久地凝视着……
只有这样,他才能看到他真实的一面,没有合乎礼仪的假笑,也不再掩饰眼眸中的忧郁和哀愁,脸上是若有所思,心事
重重的表情,眉宇之间三分沉郁,让人情不自禁想为他抹平眉间锁。
“谢陛下关怀。”昭华勉强笑笑,缩缩肩膀,拉紧披风,带着文康体温的披风,提醒着被拥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