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庆幸。只是嘴角一抹蜿蜒而下的鲜血,无比的鲜红刺眼。
文康伸手抚向他的脸,想扯出一个笑容。
“你别睡了,我这么痛苦这么难受,快要死了。你却睡得这么安稳,凭什么?我这么难受你却这么轻松,你起来,我有
话对你说。”
“起来。”
“你的身子怎么这么凉?你冷吗?不要怕,有我。”文康一边说着,一边爬上榻,在昭华身边躺下,解开衣服把他抱在
怀里,嘴里一边喃喃地叨叨:“我在,在你身边,一会儿你就不会冷了。”
外面伺候的人被皇帝如痴如狂的样子吓得魂不附体,也不敢过来劝。陈啸仙看到落月的眼色,早备好了一支安神香,打
开香炉盖燃着,又往炉内加了一丸药。
一会儿,文康昏沉沉睡去。
心痛如裂,手脚冰凉,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好象在地狱中煎熬,心里的冰冷散向四肢百骸,冷得全身僵住,令人动弹不
得。
黑暗中好象听到昭华轻唤:“小康……”
十几年前他们共同有御花园种下的那棵桃树,已经开花结果,满树灿烂如云,绚丽如霞,昭华浅笑,立于树下,手攀花
枝对他笑:“小康你看,这棵桃树终于开花了。”
文康高兴地扑过去:“我们共同种下的桃花,怎么可能永远不开花。”
抱着柔软温暖的身躯,文康高兴地呢喃:“太好了,你没有走。”
他没有走,真是太好了,文康把他搂得愈发紧了,这是他最爱的人,他怎么舍得伤害他,以前的折磨,那毒酒白绫,一
定是场恶梦,醒了就没事了。
朦胧中,昭华拉着他手,一起漫步在杨柳堤岸;清风吹拂他的长发,夕阳的金辉洒落在他的发间衣袂,犹如神仙出尘。
黑暗中,一双手拉着他离开冰冷的河水抱着他爬上岸边;冰冷的夜里,昭华抱着他,眼里有焦急和担忧。
龙床上,他眼波迷离,喘息细细,缠绵至死。
他凯旋归来,他在城门相迎,脸上绽放的笑容如桃花盛开,又如春风融化了冰雪,说不出的动人心魄,他欣喜若狂地奔
过去,却见昭华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他继续往前跑,却总是抓不住他……
“不要走。”文康叫了一声,挣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四周,发现怀里抱着的是一卷被子。
这么说,是做了一场梦,没错,是一场梦。
文康坐了起来,还是抱着被子呆呆地坐在床上,好象怀里的被子能变回去。
“陛下,您醒了?”落月小心翼翼地过来观察他的脸色,“可要进点早膳?”
“哦?好。”文康点点头,下了床,“叫昭华陪朕一起用膳。”
落月脸色大变,和郑无离互相对视一眼,没说话。
“去叫啊。”文康很生气,“他又偷懒享清福了?”
看内侍古怪的神色,文康敲敲头,又道:“哦?他又生气了?为什么生气?朕没惹他啊,刚打了胜仗,朕几天不休息连
夜赶来见他,他有什么可生气的?”
郑无离吓得面色如土,缩在落月身后,推推他,示意他回话。
落月深吸一口气,回答:“公子三天前已经被陛下赐死了。”
“你胡说。”文康愤怒地大吼。
“是真的,陛下。”落月躬身回道,“您狠下心做了真正的王者决断,斩断了情丝,从此不再沉迷,这场仗是您打赢了
,彻底赢了。陛下。”
文康眼神茫然,一会儿又痴痴地笑起来:“是呀,朕怎么可能输呢?这场仗最终还是朕赢了。”
想起来了,那个让他痴迷,让他犯错的人,是他亲自下令杀死的,他最爱的,他最恨的……
那个会吹玉箫,忧郁又坚强的人,在他暴怒悲伤的时候敢靠近陪伴他的人,大概是真的死了,被他处死了。
是的,真情实性,终不是帝王修为。他终于做出了一个王者该做的事。
“是。陛下赢了。”
殿内又是一阵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沉默。半晌,文康又开口:“你伺候他上路时他可提到朕?”
郑无离上前回道:“没有。”
“那他说了什么?”
“只说了一句,请陛下遵守当初的约定,放他回故国。”
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沉默。
好一会儿,文康又开口:“准了。”
落月又上前禀报:“按规矩,身份低微的人不可于宫苑停灵,老奴已经命棺木进宫,收殓了即刻起运。”
文康没再说什么,倒在床上,睁着眼望着床帐。
清晨,早春的风依然冷冽没有暖意,天阴沉沉的飘着蒙蒙细雨,御苑深处飞来数只鸦鹊,发出几声如泣的哀鸣。
一口普通的薄棺抬出栖凤宫的大门,正在运出行宫正宫门,皇帝突然从玉液池殿堂冲了出来。
抬棺的人立即住了脚。
文康一步步挪过去,两眼死死盯着棺木。忽然趴在那棺木上,把脸紧紧贴着棺盖,双手温柔地抚摸着,好象抚摸爱人的
脸颊。心里模模糊糊想起往日那些纠缠不清的痴恋、温柔和痛苦。
雨丝绵绵,好象情人的眼泪,顺着皇帝的脸颊轻轻滑落,落在脚下,摔成碎片,渗入土中,了无痕迹。
“打开。”
“这个……”落月有些吃惊,看皇帝惨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唇,摇摇欲坠的身子,眼中凄厉的神色,无一不显示他已经
无比的脆弱,濒临崩溃的边缘。
“我只是想再看看,一眼就好。”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眼……就死心了……”
落月也不敢多说,示意内侍打开棺盖。
棺盖缓缓移动,露出昭华那张苍白却凄艳无双的面容,唇角那抹血丝已经被抹去,若有若无的笑意看上去愈发安详恬静
,仿佛稚子般纯净与安宁,又如一幅静止的绝世名画。令天地万物,鲜花、绿草、亭台、日月,都失了颜色。
“昭华。”文康低声呼唤,无比温柔,似乎怕惊醒沉睡的爱人,“我还没有看过你真正开心的笑过,你就这么离开么?
”
他的天籁箫音,他的《有所思》,他的笑语微嗔,都成绝响。
痴痴看了许久,哆嗦着把唇印在棺中人冰冷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