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一惊,真的把他当成招引情郎的怀春女子,或是献艺卖笑的歌妓吗?居然让他和这些卖弄风情的歌女舞姬一样上场
献艺,以博在座众人一乐。
昭华垂下头,狠狠地咬咬牙,道:“奴才不会唱这种情歌。”
“哦?”文康颇有兴致地盯着他。“那就挑你会的唱。”
森冷的语气中带着不可违拗的坚决。
昭华抬起头来,眼中的悲伤一闪而过,取了一只牙筷,摆好席上几只空杯,轻轻敲击,大小不等的瓷杯在他轻重不一的
敲击下竟发出清越悠扬的声音,他缓缓而唱:
“君臣留欢娱,冠缨映霞光。
美人献歌舞,华彩红袖长。
彤庭陈绢帛,寒女夜织忙。
席上列珍馐,耕者饿道旁。
鞭挞催租税,聚敛入宫墙。
家产皆荡尽,拾菽充饥肠。
荣枯咫尺异,难述心惆怅。
哀民多艰辛,涕下忍悲伤。”
声音温润低沉,一股黯然和凄怆,从歌声中隐隐透出。举座之人莫不被这悲怆之音感染。
文康没说话,眼光一直落在湖上迎风起舞的莲花上,好象根本没听见他唱的什么。
旁边的皇后却发话:“陛下赏花饮酒正在兴头上,你为什么不唱令人欢喜的调子,是不是存心给陛下添堵?”
昭华跪下回道:“奴才只会这种调子。”
皇后却不信:“胡说,做奴才的就要想法取悦主子,哪有不会欢喜乐调的道理?分明是有意藐视皇威。”
下令:“来人,把这不知进退的奴才拉下去打四十刑杖。”
身边侍卫应声答应,准备好刑具,把昭华按在刑凳上用粗绳紧紧捆绑起来,高举粗大沉重的刑杖。
“啪……”
手臂粗的木杖毫不留情的打在脊背上,昭华顿时眼前一黑,差点惨叫出声,刑杖和鞭子不同,是一种仿佛骨头被打碎的
钝痛,入齐宫以来,他还没受过这样的重刑。
正等着第二杖巨痛袭来,却听皇帝发话:“慢着。”
掌刑的人停下,不知道皇帝想干什么。
文康开口:“节日里唱这个很败兴,朕给你个机会,唱支采莲曲,朕可以考虑饶了你。”
采莲曲是民间流行的小调,以一女子口吻,盼着情哥上门欢爱的曲子,很多女子都会唱,勾栏中也拿来招客,属于淫词
艳曲一类。
昭华咬着下唇不吭声。
“唱得不好也没关系。”文康又放宽一步。
“不会。”昭华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又闭目等待着刑杖第二次落身。
旁边的人都吃了一惊,在齐国上下还没有人敢这样拒绝皇帝的,先前有个小国的俘虏不肯为皇帝弹琴,被下令砍了双手
,不知道皇帝会怎么处罚他,有的人不禁为昭华捏把冷汗。
文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一笑:“那就等你学会了再唱。”
这个人,平时温顺谦卑,可是有时犯起倔来却是宁折不弯,傲骨铮铮,倒是有意思得很,文康愈发用兴趣浓厚的眼光瞧
了他几眼。
一打手势,掌刑的内侍给昭华松了绑缚。旁边的人简直不敢相信皇帝会这么轻易放过忤逆他的人,以他的性子,这样的
处置太不正常了。
皇后冷冷地打量昭华。瞧他一张消瘦苍白、清秀的脸,一双澄澈平静、无畏的眼睛。一头被剪断随意用布带束着的乌发
,额前几绺头发垂下摭着眼睛,却摭不住那高雅脱俗的气质,虽然是罪囚装束,镣铐加身,却宠辱不惊如谪贬人间受罚
的仙子,清雅纯净如池中一尘不染的白莲,难怪美姬艳舞当前,皇帝的眼角却总是时不时瞥向他。
皇后嘴角带着一丝冷笑,仍是轻摇纨扇,一副贤淑优雅的样子。
清风吹过碧湖,摇动湖上荷花绿叶沙沙作响,浓浓花香扑面而来,眼前美景令人沉醉。。
文康无心观赏眼前美景,命后妃大臣和侍从待诏们都退下,只留昭华一人伺候。
等到人都退下后,文康望着池中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呆呆出了会儿神,然后在水榭内一边乘凉一边拿本书随便翻翻,又
命昭华为他捶腿。
正值夏天,天气炎热,文康喝了酒,脑袋发晕,手里的书一直没有翻页。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蝉鸣更显得寂静。昭华跪在
他身边为他捶腿,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又累又困,脑袋直点。
一阵清风卷着花香吹来,文康清醒过来,睁开眼,书已经掉在地上,捶着腿的昭华居然趴在自己腿上睡着了。
文康被他压着腿居然不敢动,有些惊讶的怔怔地看着他,见他长长的睫毛垂下,眉头轻蹙着淡淡哀愁,乌黑的发丝粘在
苍白憔悴的脸颊上。
迷迷糊糊的伸出手去,轻轻拾起一缕握在手中把玩,柔滑的乌发摸上去很舒服,一点点撩拨着他的心。
不可察觉地轻叹了口气,文康的眼神变得柔和,又带着几分痛苦和挣扎。
很快,昭华从迷糊中醒来,睁开眼看见文康正盯着自己,心知坏了事,赶紧伏地请罪:“奴才伺候不当,请皇上降罪。
”
他每天半夜起来挑水擦地板,还要擦家具扫院子修花木,再在文康跟前伺候一天,只能睡两个多时辰,每天吃不饱睡不
好还要挨二十鞭子,实在是倦到极点,好在他会点气功,可以见缝插针利用短暂间隙养神,今天虽然只挨了一杖,却全
身酸疼得厉害,忍不住趁文康睡着的时候闭眼小休一会儿,不料过了头居然在他身上睡着了,还被发现了,一顿责打肯
定是逃不掉了。那睁开眼后看见的一抹柔情也许是错觉,接下来的刑罚才是现实存在的。
文康活动一下被压得酸麻的腿,看着脚下跪伏的昭华,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摆出一副可怕的样子,用凌厉如刀的眼恶狠
狠地瞪着他。见他嘴上说着请罪的话,眼睛里却没有半点恐慌和乞求的意思。
虚伪的家伙,文康心里骂道。
令人胆寒的目光对他毫无用处,见他没有半分惧色,让文康觉得挺没意思,松了手,大度地说:“算了,朕不怪你。”
昭华不敢相信自己逃过严厉的惩罚,近来文康待他比刚入宫时好了许多,虽然态度还是凶狠严厉,但是没有再故意刁难
责罚。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敢相信文康真的转了性,估计他还会有后招。他的温柔和微笑背后往往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
狠毒,还是小心提防较好。
“谢皇上不罪之恩。”昭华嘴上说着极合规矩的话,面上却看不出任何受宠若惊或感恩的样子,这让文康心里又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