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上元之夜
上元节的晚上,香茹拉着我带上小桃驾车向清河街而去。
一路上但见大街小巷花灯焰火,金碧相射,锦绣交辉,茶坊酒肆,灯烛齐燃,锣鼓声声,鞭炮齐鸣,百里灯火不绝。
到了清河街,张氏兄妹三人带着家眷已经等在那儿,其余一众女孩也携同伴陆续赶来。
张守业中午不在家,此时我们是第一次相见,这位张大公子眉目之间倒是极像张宝成。虽年纪不大,但看上去却稳重可靠。
相互招呼之后,一堆人便开始逛花灯夜市。其实上元节虽热闹,怎么也不如现代的灯火辉煌能将夜空染得如同白昼,不过也实在没什么可干的,我又不爱看戏,香茹又一直被张婷芳拉着,而清河街沿河挂了许多花灯,我便一个一个看,一个一个猜。
走着走着,被人堵住了前路。
原来前面一群人,围着几只花灯指指点点。挤过去才知道,这几只花灯是清河街上两大红牌出的灯谜,一个是红楼妧娘,另一个便是菊园怜玉。
两位出了这几个灯谜,今晚谁猜到,就可以免费抱得美人。
原来这时候的人已经会搞这种噱头了。我笑了笑,绕过人群,继续往下看。
我正准备猜下一个灯谜,一个小脑袋蹦跶到我跟前,我定睛一看,是玉书。
玉书把脸凑过来嘻嘻笑道:“洛大夫不准备猜我家公子的灯谜么?”
我心里翻个白眼,这要是让香茹看见,估计就直接将我封杀了事。嘴上却说:“洛某愚钝,猜不出你家公子的灯谜。”
“不一定哦,”玉书狡黠的笑,“洛大夫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说不定这个谜只有洛大夫能解!”
玉书随手一指一只花灯,只见这个花灯下围观人数最多,许多文人雅士往来客商猜了很多遍,都未猜对,大家频频摇头。
我听了也有些好奇,就随着玉书手指的方向挤过去看,看了之后不禁心中好笑,谜面是:“谁人演说荣国府。——猜四字成语一。”
《红楼梦》我曾当故事给怜玉讲过,这时候没有《红楼梦》哪来荣国府,便是真有荣国府,此荣国府也定非彼荣国府,这个谜出的根本就是难为人,我今日若不来,想来怜玉今晚就不接客了。
玉书也挤过来拉拉我衣袖,我眯着眼看他,他指指花灯,我说:“让你家公子今晚好好歇歇不好么?”
玉书撇撇嘴道:“严鸨头能让他歇么,洛大夫想什么好事儿呢!”
我一愣,不禁皱起眉头,看了看周围,没有香茹几人身影,随即拿起笔,在那花灯下的小纸条上写上“冷言冷语”。
玉书高兴的拿起小纸条:“今日我家公子的灯谜已经有人解开了,大家都散了吧!”
好些人不服气,说我写的那个讲不通。我也没法解释,这哪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玉书一个一个给挡回去,连说他们这些人见识浅薄,拽着我进了菊园。
今日菊园果然不同往日,大堂挂满花灯,满楼张灯结彩,金碧辉煌。一个偌大的戏台搭在楼梯下,高堂满地红氍毹,轻纱幔帐重重幕。乐声缭绕中,几个身着红裳,柔若无骨的……男孩在台上随着音乐翩翩起舞,灯花助春意,舞绶织欢心。
宾客满座,欢声笑语,还有些聚在一起猜灯谜,吟诗作对,好不热闹。
突兀的一声琴音响起,像是撩动了满楼客人的心弦,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循声看去,楼上一间雅室,重重纱幕后面,依稀可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端坐琴案之后,杳杳仙音从那青葱般的指尖流出,客皆陶醉其中。
这是我第一次见怜玉在众人面前抚琴。琴声婉转悠扬,似月夜下流淌的清泉,又似山间的莺啭蝉吟。忽闻琴声一转,似是一声叹息,一位独行客,寻古道驭马而行,山冷气清,凄风骤起,客似自叹茹荼,前路似轻烟缥缈,无处可觅……
我听琴音微微皱眉,心想怜玉今天不知怎么了,高高兴兴的日子弹这种曲子不怕严鸨头找麻烦么,正想着想着,就把人给想来了。
又见严鸨头,依然拿鼻子看我,压低了嗓音说:“洛大夫,今儿个怜玉可是绞尽了脑汁子引你上钩啊,没想到你还真来了!”
我冷冷的看严鸨头,从刚才玉书说我今天要是不来怜玉也歇不了那话开始,我心里就窝着一肚子火,这会儿看见罪魁祸首,我咬着后槽牙说:“严老板做人还是多积点德吧,当心现世报!”说完也不管严鸨头铁青的脸色,又看向那雅间。
这时一曲已毕,满座犹陶醉在琴声余韵之中,皆默默回味,无人言语。
怜玉早已起身出去,玉书引着我来到了映菊轩。
上楼看见怜玉正半躺于榻上,身着碧绿的大袖罗衫,领口袖口皆绣联珠对鸟花纹,内衫上银色丝线的滚边外露,一条玉带扎紧了细窄腰身,一掬乌黑长发随意挽起搭在肩上,整个人即显慵懒,又脱俗出尘,直让人转不开视线。
怜玉见我进来,也不起身,往榻上一指,我会意坐下,怜玉给我倒了杯茶。
我抬眼冲他一笑:“今日你似乎心情不佳?”
怜玉勉强露出个笑脸:“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怎么会,你出那题目不就是让我来么?”我说,“你又有什么烦心事儿么?”
这时玉书端了几个酒菜摆上矮桌,怜玉执起酒壶甄了两杯酒,端起酒杯:“你要走,应该就是这几日的事了吧,跟我喝了这杯,算是为你饯行。”
我把酒杯放在嘴边,却没喝进去:“你酒里放东西了。”
怜玉轻叹一声:“就知道瞒不住你,你就不能装回糊涂么。”
我放下酒杯:“我不是说了咱们是朋友,你酒里放了什么我会闻不出来么,你无须做这些!”
怜玉也放下酒杯,起身转到我这一侧,贴我身边跪坐下,一手执起那杯酒,另一只手勾住我脖子,趴在我耳边道:“怜玉虽说不是清倌,可也不是什么客人想见就能见得着的,你对我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么?”
我转头看他,鼻子几乎贴着他鼻尖:“怜玉,我说了咱们是朋友,我不是你的恩客!”
“我不要!”怜玉眼睛一下子红了,举起酒杯将酒倒进自己嘴里,然后抱着我的头,将嘴贴过来,酒液顺着怜玉的嘴哺进我的嘴里。
我这个悔呀,怎么自己从没想过配点解毒药之类的带在身上呢。如今只有紧闭牙关,大半酒液便顺着下巴流出去了。
我使劲推开怜玉,他低头用修长的玉指擦了擦嘴角,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开始潮红,呼吸也变得有些粗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