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乾明白了,笑道:“陛下想要他,得费些功夫。”
“他敢不为我所用?”昭华狠狠地说,“不做我的人就不要做人了。”
话一出口,吓了一跳,这口气和文康居然一模一样。
容乾见他神情含忧,劝道:“陛下请放心,文康跑不了,陛下劳累这么长时间,还是歇歇吧。”
昭华点点头,觉得累极,头晕身痛,实在没力气再继续追逐了。
旌旗如云,矛戈如林,千乘万骑护着绣金龙黄罗伞,缓缓进入齐国都城。黄罗伞下,是金冠银甲,威仪如天神的燕国新
帝昭华。旁边护卫着将军、侍卫和文武官员。
门口是齐国的丞相袁子益率百官跪在城门求降,献上册簿清单,只是最重要的御玺已经被拒不投降的皇帝带走了,让胜
利者非常遗憾。
骑着威风的高头大马,进入只有皇帝才能进出的正门,踏上敌国的街道,昭华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几年前他披枷戴锁作
为俘虏战利品,被押到这里,受尽羞辱。谁能想到几年后,他是以这种风光无限尊贵无比的方式重新回到这里,荣枯咫
尺,云泥两别,几番大起大落,期间辛酸艰苦,真是难以用语言尽述。
想到此,说不出的悲喜交集,感慨万千,前尘往事,恍如隔世。
一挥马鞭,昭华摧马直奔皇宫正殿。
从只有皇帝才可以进出的正门,踏上御道,进入光明门,直到正大光明殿。自齐国立国以来,几百年没有人敢骑马踏上
这个全国最尊贵的地方。
清脆的马蹄声响彻在高大的宫墙间震响,敲击着每个齐国人的心头,击得心头钝痛。
催马踏上御阶,昭华即意外又不意外地看见何恬盘膝而坐在殿门口。
“太傅。”昭华点头为礼。
何恬穿着素衣丧服,抱着宝剑,挡在门口。
“进殿下马。”何恬简单说了四个字。
“哼!”昭华冷笑,“可能吗?”
“难道陛下登上了皇位,就不知道‘礼’为何物?”
“哈……”昭华大笑,“想当初你的皇上命我跪行进殿,当场剪发烙印之时,可没想到什么是‘礼’。我忍了多年,就
是在等这一天,骑马踏进这齐国最尊贵的地方,还要把你们皇上的御座压在身下,再踩一脚。”
“那么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何恬悲愤的胡子颤抖。
“师父。”昭华换了谦恭的神色,“昭华蒙师父悉心教导过,一直感念在心,也知道以师父的清高忠义必不会改事二主
,所以请师父归隐乡里,颐养天年。齐国已灭,齐皇已走,师父何必为已亡之国殉葬,为将死之君尽忠。”
何恬长叹一声:“义士死节,忠臣殉名,国即亡,吾不能存,与其不义而存,不如全义而亡。让世人知道齐国虽败却也
有气节。”
说毕拔出宝剑,长叹一声:“取义成仁今日事,留得清气满乾坤。”
昭华面有不忍之色,向侍卫示意:“厚葬。”
跨过殉国之臣的鲜血,一步步迈着坚定的步子迈向殿内最高处的金龙御座,想起那人曾不可一世地高据宝座上,肆意对
失败者践踏凌辱,如今失败者一朝翻身,踏上昔日胜利者的宝座,俯瞰下面的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群臣,豪情溢于胸
中。
难怪这么多人明知危险重重,也要抢夺这个位子。天下控制于手的感觉真的很美妙。
他生在这世上,就是为了广大祖宗基业,建立不世功勋,儿女情长只会令英雄气短,不能要,也要不起。一个行差踏错
会重新跌回万劫不复的深渊。
昭华手抚宝座上的龙头,俯瞰下面毕恭毕敬的群臣,心头萦绕的那丝说不清的不安和遗憾一扫而空。
“恭喜陛下,得偿心愿。”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昭华一回头,见是落月,几年没见,他两鬓的白发又添了许多,清秀的脸庞更添几分沧桑。
“是大总管。你是要提醒朕当年的约定吗?放心,朕给你自由,放你回中山故国,享受下半生荣华。”昭华笑意盈盈,
语气中充满胜利者的大度。
“谢陛下圣恩。”落月躬身致谢,脸上没有一分喜意。
昭华看着他微躬的背影缓缓离去,象是苍老了好几岁,说不出的凄凉孤独。忽然眼睛湿润起来,达到目的的喜悦和得意
也悄然消失。
容乾带人封锁了后宫,传下皇令,闲杂人等不得进入后宫一步,违令者斩。
宜云宫内,寂寞凄凉,沉落雁独坐绣榻,听得门口急切的脚步声,一颗心如小鹿般乱跳。
“雁儿。”容乾踏进殿门,眼前一阵模糊。
“我终于等到你了。”沉落雁脸色白得似雪,神情无比悲凄,正要起身,却感到一阵头晕恶心,不支昏倒。容乾在她倒
地前将她扶住,抱到床上,一搭脉,脸色无比沉重。
一群面色疲惫,风尘仆仆的人向北而行。这些人个个带着兵器,神色紧张,眼里都是警惕之色,象是一群被追杀的逃难
之人。
这些人正是护卫着皇帝的御前侍卫,纪淳风替皇帝吸引了燕军的注意力,御前侍卫和部分禁卫军改换了装束护着皇帝突
围。
文康带着御玺率人准备逃到彬州,半路上得知,彬州已经沦陷,守将张孝基不知所踪。就在燕军围困都城的时间里,齐
国所有领土都落在了燕国手里,至此,齐国是真的亡了。
齐国自虞朝受封地来,三世强大称王,年年吞并小国,十世称帝,国力最盛,至文康已传十七世而亡。
“陛下。只有在一个废弃的谷仓里寻得一些麦子。可惜没有找到水。”出去寻找食物的宋乐志回来,手里捧着一把未脱
壳的生麦。
文康日夜奔走,正饥渴得两眼昏花,也没法挑剔,捧生麦而食,掬地沟水而饮。心力憔悴,体力也到了极致,什么也不
愿想,不愿动。
禁卫军统领韦杰很是心疼:“请陛下暂忍今日之苦,待到了前面村庄,会有食物。”
文康不在乎地笑笑:“无防,朕受了皇帝的荣耀,就该受今日苦难。”
可是这苦难没有尽头怎么办?
没有尽头的苦难比苦难本身更可怕,更难忍受。那昭华,当年又是如何熬下来的呢?又是怎样在漫漫的黑夜期待着黎明
的曙光?
如今自己备受身心两方面的苦难,才觉得昭华的难得,完全值得拥有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