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马拴在山脚,两人沿着猎人小道进了山,两边林木繁茂,点点阳光透过叶隙照上人脸,斑斑点点,昭华抹了一把额头
,忽见文康用衣袖给他擦汗,细致温柔如擦拭一只玉瓶。
昭华朝他一笑,指着前面:“瞧,到了。”
只见前面豁然开朗,一个碧绿小湖展现在眼前,湖水碧绿如一块绿宝石,倒映着天上朵朵白云,湖边是一片片不知名的
花,红得象火艳得如血,红花、绿水、白云相辉映,美得令人摒住呼吸,生怕惊破这极静谧的一切。
“真美。”文康看得目不转睛,“这湖叫什么?”
“不知道。”
“这花是什么花?”
“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文康嗔怪地捏他一把。
“一大早起来也没吃东西,饿吗?”
“你带什么好吃的?”
“要好吃的回宫里吃。”昭华说着,取下身上背的褡裢,取出里面准备好的食物,荷叶包着的芝豆卷,菱粉糕,玫瑰酥
油饼,金钱合子,糯米藕,油酥核桃,还有花生,松子之类。一个小壶里是温温的茶水。
“你可真细致啊。”文康兴奋地笑起来。
“快吃吧。”昭华拿块糕放他嘴里。
吃完迟来的早饭,两人携手在四周转转,钻树林,拣鸟蛋,一时忘了所有人世烦扰。昭华捉了两只小蟋蟀,用草叶编了
个小笼子装进去,文康在旁边兴致极高地看着,用指头戳戳笼子:“不要打架。”
昭华被他逗笑了:“说不定是一公一母,恩爱得很,才不打架。”
“也许过一会儿就有小小蟋蟀出生了。”文康把小笼子捧在手里把玩:“午饭吃什么?”
“你怎么刚吃完就问下顿。”昭华瞪他一眼。
“我们钻林子时若是看见山鸡野兔,也好顺手打来。可惜没带弓箭。”
“用这个。”昭华变戏法般从怀里掏出一支弹弓,文康高兴地要跳起来,弹弓,男孩子的最爱,多久没玩了,只可惜他
八岁起登上那个万人艳羡的宝座,一举一动都要合乎威仪,本该属于孩子应有的快乐,过早地离开他。包括捉迷藏,打
弹弓,现在拿到手进里,恍如隔世,好象时光重新流过那青葱岁月。
虽然多年没有玩过,可是文康一拿在手里,不一会儿就熟了,弹无虚发,射中两只山鸡,正要再射,昭华拦住他,道:
“好了,射太多我们又拿不走,何苦白伤生命。”
文康听话地放下弹弓,嘟囔着:“你真是滥好心。”
文康不尽兴,拿着弹弓到处乱射,把树上所有的鸟全都吓飞,又把藏在树丛中的山鸡野兔全吓跑,树林草丛中一片惊慌
的喳喳乱叫。昭华见了摇头,笑道:“真顽皮。”
玩得累了,躺在草地上看天空,昭华问:“午后烤山鸡吃好吗?”
“好啊。”文康又疑惑问:“不会带毛吃吧?”
“废话,我们又不是野人。”
“你会拔毛?先说清楚,我不会。”
“我也不会。”
“难道真的要带毛吃?”文康带着愁容蹲在一旁,看他把山鸡剖开肚子。
昭华看他样子,心里暗暗好笑,拿水和了泥裹在鸡上,然后埋在火堆里,过一阵,闻到阵阵香气。昭华用木棍把山鸡从
火里拨出来,敲开泥块,鸡毛随泥而落,香气扑鼻。
“太好了,你真聪明。”文康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抓。
“小心烫。”昭华拍开他的手,取出小盒里的盐,慢条斯里地抹在上面,“别说我聪明,这不是我想出的法儿,据说一
个叫化子偶尔偷了一只鸡,无炊具可煮,于是就用泥裹了放火上烤,所以名为叫化鸡,几年前在外面游历,我见凤逸这
么做过。”
“不许提他。”文康不高兴,“说好了今天只我们在一起。”
“好,好。”昭华答应着,撕下一块肉,吹凉些给他,又说:“听说后来这法子传入宴席,上好叫化鸡是用陈年花雕和
泥,里面还加了精致调料和养生的药物,鸡腹内填入山珍海味,如此变化,完全走了样,名不副实了。”
“天下名不副实的多了。”文康嘴里塞着鸡肉,口齿不清地说。
昭华微笑看他吃得有滋有味,半晌,叹道:“有一天,你也会发现我名不副实,并不如外面传说的那么仁厚,更不是你
想象的那么善良、无辜。”
“你怎么这么说?”文康停了咀嚼,纳闷地看着他,如果这个人不善良不仁厚,天下还有谁敢当善良二字。
“人总是会变的,尤其是为了生存,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善良的变狠毒,诚实的变奸诈,正直的变卑鄙,纯洁的变肮
脏。”昭华缓缓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变幻的白云,幽幽叹道,“想我若是不改变自己,还是那么骄傲、清高,还要那
自尊,在这里哪有活路。”
文康凑过去,伸出一根手指,抚平他轻锁的眉头。
“是我逼你变成这样的。”文康心里叹息,“可是若非如此,你怎么可能让我得到你。”
文康和他并排躺在草上,一同看着如洗过的蓝宝石一般明澈的天空,和悠闲飘过的白云。思绪却回到去年这个时候,秦
寿来贺寿,向他索要昭华,然后……
从此,怨恨的毒刺深埋心底,如蔓草滋生蔓延,缠绕不去。
从此,那双如黑宝石般的明澈双眸,总是在巧妙地掩饰着恨意和不甘。
昭华转头看见他,抹平他皱起的眉峰,笑道:“为什么还皱着眉头?事到如今,你要什么有什么,还有什么不顺心?”
文康答不出话来,该有的都有了,为什么还要皱眉?为什么不知足?为什么不甘心?为什么心里隐隐做痛?
被囚禁的是昭华,受折辱的也是昭华,为什么痛得难忍的却是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
那虚假的温柔顺从,比真实的反抗和拒绝更让他无奈,慢慢的把他绞杀,却又忍不住贪恋他的温柔,如同贪恋毒酒惑人
的香醇和亮丽的色泽,明知有毒却无从解脱,难道这就是他的报应?
文康喉间划过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轻声道:“昭华哥哥,你还恨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