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我掉下来时在想什么?”天衍动了动手指,夹住了闻重一缕乌发。
“谁知道。”
“我在想,坏了,闻重回来一定要骂死我了。”天衍笑着,然而下一刻却被身边男人拥在了怀中。
“闻重……”
“别再说了……”闻重的声音透过衣料传出。
闻重其实是个感情充沛的人,只不过这源泉被他深埋心底,表面所能见的只有涓涓细流而已。天衍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
了所谓的怅然之感。
第九章:深夜对饮
自闻重归来,一旬的时间过去了。这十天内他一直陪在天衍身边。天衍从小敏锐,大约也是感觉到了那一晚发生了什么
不寻常的事,几日来对闻重表现的甚为乖巧,身体也有所好转。
这一日,闻重终于再次踏入次都堂。一入眼的便是案上小山一般的文件,闻重揉着太阳穴叹了一声。坐到桌前开始捅这
堆白蚁窝。
一坐两个时辰,他再抬头时原本偏东的日头此刻已经到了西边,不知不觉错过了午膳的时间。他放下手中事,闭目靠在
椅背上。
那一晚实在不得不为。天衍年幼,太后与荀瓒一边一直势力强大。倘若在立国君之事上都任由他们操纵,失去主动权,
那么天衍今后的王权将形同虚设。闻重所为,是为了向众人摆出姿态,告诉他们,南朝之主是这个被你们轻视的九岁的
孩子,不容置疑。
然而虽然知道这是势在必行,闻重还是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厌恶。高高在上,装腔作势,他也就是这样一副嘴脸。厌恶,
但是必须做。绝望,也必须前进。这他才是一向的作风。不过,经过那一晚,他也终于再一次与荀瓒互陈了心声。
荀瓒从年轻时就一直追随泰明帝,三次南北之战他都参与其中,深得泰明帝信任。他虽然说一不二,但也一诺千金,是
条难得的好汉。后来闻重与泰明帝相识,追随他后,荀瓒也对他多方照顾。荀瓒慷慨热情,闻重少年老成,那时两个人
总有说不完的话。
只是一切都在某个晚上发生了变化。
从那时起,闻重变得更加寡言,荀瓒变得愤世嫉俗,两个人就像交叉过的直线,从此渐行渐远。闻重知道,荀瓒与段太
后一同支持昭王,是因为他想完成泰明帝生前的心愿,吞灭北朝,一统山河。天衍年幼,更无心北伐;昭王是唯一有实
力有雄心吞灭北国之人。只是这样未免不计后果,闻重看着这些财务的亏空和褴褛的百姓忧心忡忡。闻重知道他们彼此
都明白对方想法,然而已然是两条路上的人,绝无可能在回到原先心平气和交谈的那一点。
一切都在那个酒气熏天的夜晚错过了。
闻重的心情蓦然变得沉重起来。他坐起身,把精力集中在眼前的事务上。
深秋的夜晚,西风吹起衣袂,分外萧索。
此时正是亥时,闻重掐准了时辰,放下手头的工作,走向东华门。那个踞坐的身影总是在那里,今晚自然也不例外。
闻重一如平素,从东华门出宫回府。只是这一回,他走到门前停住了脚步。
李思骁依旧额发挡住眼睛,仰头喝酒。
寂静的深夜只听得到壶中的酒声和闻重的喘息。
“思骁,今晚想请你喝一杯,如何?”闻重凝望着黑暗中男人的脸。
“闻大人如此有雅兴,我自然奉陪。”李思骁道。他说起话来总有几分敌意似的,尤其是像这样微微笑着说时。
两个人坐上闻重的马车,李思骁说出“丰饶酒馆”的名字。丰饶酒馆是州桥夜市附近一家相当寒酸的小酒馆,天衍曾在
此遇见过李思骁一次。
这时夜已深了,酒馆里空荡荡的,撒暂的也好散妓也好都已不在。两个人拣最里面坐下,叫了二斤黄酒。
闻重斟满一碗,敬李思骁:
“那晚多亏你将内力送入天衍体内,救醒了他。”闻重将酒一饮而尽。
李思骁看了看他,“你不是不会喝酒吗。”
“并非不会,只是不喜欢罢了,”闻重目光有些黯淡,少顷振作了精神,“和你喝茶未免太无味了,何况有人邀你喝茶
你怕是不会去吧。”
“也未必。”李思骁一笑,亦捏起酒碗一口饮尽。
“路上下毒的那些人,可查出来历了?”李思骁放下酒碗问。
“吴将军正在查。”闻重道。
“你心里怕是已经有底了吧。”李思骁又给两个人各满上了一碗。
闻重淡淡一笑。
两个人也不吃下酒菜,各自闷头喝酒。喝完了又叫店家去沽。李思骁嘴角翘起,道:“喝了这么多,你倒是一点不醉。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过去喜欢喝,练出来了。”闻重的确毫无醉意,看着李思骁给他倒酒。
“过去?”李思骁抬眼。
“是啊。”闻重却只应和了一句。李思骁这才想起,眼前这个男人比自己年长了六岁,他身上有自己不知道的岁月。说
实话,李思骁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闻重这种人一起喝酒,而今夜同饮,却不像先前所想那般无趣。诚然两人话不多,
但话间的沉默,却都仿佛是长年的默契一般自然而然。
不知不觉的,李思骁有些微酣。
“思骁,前日官家说要谢你。”依稀听到闻重的话。
“无甚可谢。”李思骁轻笑。
闻重放下酒碗,喝酒时随意的坐姿变得有几分端然。
李思骁知道他有话要说,不然事务缠身的宰相也不会特意找他来喝酒,只是不知他想说什么。
闻重似乎在斟酌字句。
“官家与你有一面之缘,对你赞叹有加。如今你又救了他性命,所以他一直惦记着要谢你。又听说了你是明福帝姬之子
,论起来是他的表兄,所以希望能够重用你,让你一展抱负。”
“在西朝时我已经见识了你的骑射技艺,向官家推荐你做殿前副都指挥使,官至正四品,封壮武将军。”
闻重静静说完。
李思骁喝了一会儿酒,露出了短暂的一哂,“多谢闻大人提拔。”
闻重无奈的一叹。
“怎么,闻大人还不满意?还是等小的跪下磕头,谢皇上大人们的恩典?”李思骁哈哈笑道。
“闻大人此刻定是在想:‘这竖子得了便宜还卖乖。他们一家遭弃置,郁郁不得志好几年了。这一路上摇头摆尾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