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屋的灯火还亮着,想必不过戌时。闻重起身,一摸中衣全让汗水濡湿了,他出了屋打算让驿馆的人烧些热水洗个澡。
走在驿馆隐没于野草中的青石板路,不觉脚下鞋子都被露水打湿。闻重走过李思骁房间,听到里面细碎的声音。他本无
意关注,然而女人的呢喃和深重的呼吸不住的钻入耳中。驿馆这种地方,大多有些靠招揽旅客为生的散妓。闻重站了一
会儿,很快又匆匆走开了。心里有种莫名的不适,李思骁明明比他小,对于此事却远比他老练的多。闻重想起吴翰尧总
嘲笑自己是无烟无酒无女人的三无人士,或许真是自己太过拘谨了吧。
次日清晨,一行人用了早饭。座间递食闻重闻道了李思骁身上那股脂粉味,昨夜的不痛快忽然又袭上心头。他草草吃了
饭,令护卫随从快些收拾上路。
一天二人也无所交谈,夜了住店亦无言语。闻重本就冷淡,李思骁也是个闷葫芦,中间再有意无意的横了一杠子,行路
的气氛愈发沉闷。如此又走了三天。
这一日天降大雨,电闪雷鸣。这时节的雨,不下则已,一下起来就是一整天。马上的随从护卫个个被淋成了落汤鸡。闻
重也未能幸免,雨水从马车顶棚上滴答滴答的落下来,弄的身上潮湿一片。
快马加鞭,一行人好不容易赶到了下一处驿馆,随从们一股脑涌进去,叫苦不迭。驿馆里的人出来相迎,闻重见李思骁
又在细细核对。
驿馆人员中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见状笑道:“我们这是一家人一起开的客店,小的叫谢三。这是贱荆,那是我哥哥和
嫂嫂,还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婆婆。”言罢请闻重入内。
刚一进大堂内,就见着一个身高不过五尺满脸褶子的婆婆直扑闻重而来,被谢三一把拦住。那婆婆死死盯着闻重不断大
呼“阿林”。
“婆婆她老糊涂了,见什么人都叫阿林,客官多多包涵!”谢三道。
闻重觉得那婆婆的目光有几分骇人,但想来这荒山野岭什么样的人没有,也不足为怪。“阿林是何人?”闻重问。
“是我翁翁,二十年前就过世了。”谢三一指堂中角落。闻重看到了那边供着的牌位,才知道刚刚一直闻到香的味道从
何而来。
屋外雨一直在下,闻重他们稍稍歇息,就被告知晚饭好了。这驿馆近山,晚间点火容易引来野兽,故饭造的早些。大堂
饭一开,饥肠辘辘的护卫随从皆狼吞虎咽起来。不一会儿谢三媳妇便送上了温过的当地黄酒。随从们都抢着喝酒驱散寒
气,一时间酒气铺天。
闻重一边用饭,一边向房间一隅望去。李思骁一个人坐在角落默默吃着。闻重心想这人不像其他随从彼此间朝夕相处惯
了,人又有点傲慢,大概和众人不能融洽。本是自己请他护卫的,闻重觉得总这么不说话也不合适。正准备过去,却见
谢三媳妇把酒端到了李思骁面前,李思骁拉住了那娘子的手,细细看着,还贴到那娘子耳边说了好一会儿话。
连有夫之妇的主意都要打了!亏得自己还一直当他是外表疏狂,内心正直之士,闻重顿觉失望。
待那娘子走了,李思骁从腰间口袋掏出银针试了毒。然后直接拎起酒坛喝起来,比起什么宰相的护卫来倒不如说是个江
湖侠客更为恰当。
闻重吃完晚饭,一个人先回了房间。
窗外雨比刚才更大了,打在支起的窗上哗啦啦响个不停。不知京城是否也是秋雨涔涔的,即使下雨天衍也不会老老实实
坐在书桌前,想必是伞也不打的跑到池塘边,而且宫里也没人拦得住他。闻重这样一想,顿觉坐立不安。
云层中突然一声雷鸣,紧接着雨势更大了几分。北方的雨少,河道浅,如此大雨不知会不会淹了庄稼。他又想到了荆湖
北路的河坝,不知修得如何了,今年雨季太长,恐怕施工困难。闻重总是一下雨就想到河道,这是当年与他那研究河道
的爹爹四处游历时留下的习惯。他本应继承衣钵,只不过那个时候不巧遇到了风流倜傥的泰明帝。
隐约的,闻重闻到了焚香的味道,他一瞥,突然一个闪电,划亮了门口小老太婆枯树皮一般的脸。
老太婆依旧直勾勾的盯着闻重走到他跟前。
“婆婆,有事吗?”闻重请老太婆落座。
“阿林。”那老太婆只盯着闻重眼睛念叨。
“婆婆,我不是阿林。”
“怎么不是?”老太婆嘻嘻笑了,满口牙都是黑的。“怎么不是,瞧着这眉毛,这眼睛,鼻子、嘴,这个子,我的阿林
可是个俊男人哩!”
这老婆婆大概真是神志不清,闻重也就任她叫,不再纠正。
谁知这老婆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罐子,哐当哐当摇晃着递到闻重面前,“阿林,你上回听我的话,上山避难,今日才能回
得来啊。你这命里多灾的哟,让老婆子再给你算上一算吧!”
闻重无奈,只好随便抽了一签,递给老婆婆。
那老婆子用舌头舔掉了签上锈的泥,看一眼,一骨碌扑到闻重脸前。闻重着实被吓了一跳,勉强没有站起躲闪。
“阿林,你这命里多灾的……你一辈子享不到福,凄凄凉凉……你要死在你最惦记的那个人手里……”
闻重脸色有些发白,焚香的味道驱之不散。
“你要死在你最惦记的那个人手里。”那老婆子又露出黑黝黝的牙嘻嘻笑着。
空气变得凝重,闻重头有些晕,胸口也闷起来。正当这时,谢三突然从门口冲进来,抱住了老婆子,连忙向闻重赔礼,
老婆子被抱出房间之时,依旧直勾勾的盯着闻重的眼睛一声一声喊着“阿林”。
剩下了闻重一个人,那句诅咒般的卜卦盘桓不散。他从不相信算卦,只是这样的话听起来终归还是叫人不快。天色已晚
,闻重穿着亵衣躺在床上,用被子盖住了头。
闻重头胀胸闷,想来是被雨淋,染了风寒。夜里他时寐时醒,辗转反侧。
最终他仰面睁着眼,无可奈何的听着窗外雨声。
“还没睡着?”突然屋中一个声音响起。
闻重一惊,突然看到床下旁边地上一个人坐起身来。
“你怎么在我房里,什么时候来的?”闻重问李思骁。
黑暗中看得到他似乎笑了一下。“若让你这种不会武功的人都察觉我,就不必做你护卫了。”
“总觉得这驿馆有点怪,明天一早起来就走吧。”黑暗中听得李思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