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有三分凄惶。
苏还莺到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喜宴。陶母坐在一把紫檀圈椅上笑得灿烂,近些年来陶九雁出息了,她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些,曾经瘦削的女子也见了富态,盛装之下,竟然也有了些当家主母的风范。所谓母凭子贵,大概就是如此吧。
苏还莺并不张扬,或许是喜宴的气氛冲淡了苏还莺的瞩目,他落座的时候,除去身边几个人微微点头致意以外,并没有
什么轰动。今天的主角不是他,而是那个一身红衣的陶公子。
什么时候张员外来了,又是什么时候张员外那嘹亮的嗓子喊了一声“苏相”,苏还莺无从得知。当他抬起头的时候,正
好对上陶九雁那一双错愕的眼,恭贺新婚这样的话明明就在嗓子里,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就说不出来。就那样,四目相
对,默然无语。
苏还莺是怎样的角色,装傻充愣的功夫谁能比得上?陶九雁又是怎样的角色,走南闯北的,虚与委蛇的功夫自然是不在
话下。都是巧舌如簧,都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这四个字用在谁身上也不过分,怎么这时候,就都说不出话来了呢?
“难得苏相肯赏脸。”错愕间,什么时候陶家母亲已经翩翩然站起,又是什么时候端起了酒杯,:“既然这样,我先敬
苏相一杯。”
明明不想喝的一杯酒,也如数进了肚。的确是好酒,三十年的女儿红,整个苏州城也不见得能找出三十坛,然而在苏还
莺的嘴里,除了苦涩,就是廿年光阴轻易偷换的恍然。
“苏还莺在此恭祝陶公子新婚愉快。”
杯酒入肚,本来以为是怎样都说不出的一句话,竟然也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从口中说出,看见陶九雁眼中的错愕,同样能
感觉出自己心里的错愕。
“多谢。”
人群相隔,只能模模糊糊地望见陶九雁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撂下酒杯,深深一揖。苏还莺有些想笑,说什么喜欢
不喜欢,有说什么厮守不厮守,从来都是笑话一般的事情,就这样,最精明不过的两个人还是当了真,以为一句我喜欢
你就能天长地老,海枯石烂。可是呢,可是海不会枯,石不会烂,只有人的心,会疼。陶小公子应该知道,而苏三少爷
更应该知道。只是可惜,那时候,他们都忘了所谓人生,本不是说书先生口中的花好月圆。
拜天地,入洞房,看着陶小公子一抹大红的身影消失不见,苏还莺的眼睛有点模糊。也许是醉了,也许是醉而不得。
“如意嬷嬷,你说,为什么这世间有情人,就不能厮守呢?”
留红楼的好景良辰,苏还莺的一双丹凤眼噙上了悲戚,如意嬷嬷那一双经年不变的桃花眼,也添上了一点怜爱的意味。
“其实,因为九雁他娘的原因,我和他说的更多。”
“我早就知道他喜欢你,我也早就知道你喜欢他。在风月场里这么多年,你们这点小心思,谁还看不出来,可惜哟……
”
“可惜什么?”
“可惜你不肯说,他也不肯说。当年一无所有的两个孩子都变成了名满天下的才子,那些名哟,利哟,谁也舍不得,所
以只能舍得自己的一点小情小爱。”
“别看你们男人说什么出将入相,三妻四妾的好像很幸福。可到头来,连真心爱一场都不行。女人抛弃所有爱一个男人
是痴情,可是两个男人,再怎么优秀,真在一起了,也就只能是伤风败俗。”
“你们哟……”
第十四章:凉薄
薄情的人最受不住别人对他薄情。
而苏还莺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薄情的人,所以苏还莺受不了别人的一点薄情。
苏还莺看起来像一个能忍气吞声韬光养晦的人,其实那只是在人前的风光一面对待外人,还能强撑着。可是这种真心相
交的人眼里,苏还莺其实是个一点委屈都受不了的人,所以说,陶九雁娶亲的那一天,眼睛里有那么一点决绝。因为他
知道,层窗户纸挑破了,这场戏唱完了,以后要是再有什么苦什么冤就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一声都不能吭。
娶亲的时候,陶九雁天真的以为,他真的能说到做到。
其实苏还莺受不了一点委屈的个性倒不是来的没有道理,从小就没过上什么好日子的孩子,好不容易掏出了一颗真心对
人好,旁人要还是不当回事,不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仔细着不让受一点怠慢,那就真有三分说不过去了。可是呢?真
心待你还对你胃口的人那里那么好找,以为是在小说话本里,动辄就是海誓山盟天长地久,说什么山无棱天地合冬雷震
震夏雨雪就能恩恩爱爱过一辈子?
“笑话。”
苏还莺一面喝着酒,一面狠狠地骂出了这样两个字,也不知道是说自己还是说那个在陶家洞房花烛的小公子。
其实苏还莺不是什么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就像是现在,一面喝着三十年的女儿红,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只是无意识
的咂咂嘴,脑子里却想着那一天夜里,就是在苏宅,也是缱绻温柔,也是一晌贪欢。可是呢,那时候的温存都到了哪里
了呢?
那时候的温存,都到了陶九雁的一身大红喜袍上了,那颜色真鲜艳,像是他心头的一点血。只是这一点血,没能成为一
颗朱砂痣,长在心头,却只能,做了他的嫁衣裳。
对,就是他心头的一点血。
“相公。”
床上坐着的女人低垂着头,红盖头上的流苏垂到了胸前,显得女人很娇羞。陶九雁看着面前的女人,不知怎么就想起白
天里苏还莺眼中的那些复杂的情绪。他有些厌恶自己面前的女人,尽管他并没有做错些什么,但是女人存在的本身就是
一个错误。
“你自己好好休息吧,我出去一下。”
撂下一句不咸不淡的话,陶九雁转身离去,没有听到女人的一点抽泣声,也没有听见窗外自家母亲的一点叹息声。只是
那样,逃离似的出了们。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行走,偶尔听见有人说一句:“这不是陶公子么?”也不掩饰,点一个头,然后继续没有目的的闲逛
。
“诶哟哟,这不是我们的新郎官儿么?”转眼间就到了留红楼,二层楼上,如意嬷嬷依旧插着一头五颜六色的筷子,摇
着轻纱,“陶公子怎么这时候还想着我如意嬷嬷哟。”
如意嬷嬷说的大声,陶九雁也不答话,转身过了桥,向着留红楼的方向走去。留红楼里的苏还莺哭红了一双丹凤眼,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