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肖臣坐在原处,没有动,眼睛朝上翻翻,看见黑压压地阻拦着光亮的人。他就好像是暗无天日地坐在地底下,朝光明
的地面死乞白赖地望着——就像是这里惟一一个失去希望的人。
李肖臣终于站起来,害怕地走到外面。还是那条千篇一律的马路,天甚至还没有暗,人依旧是那么多。
他跑到进入眼帘的第一个投币电话面前,拿最后一个一元硬币拨了一个号码,又一次重复嘟——嘟——的声音。李肖臣
眼睛望着沉重的夕阳,在无所谓的麻木的不抱希望中,听到一个轻轻的异样声响,随即,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喂?
”
一阵风从树梢吹过去,绿色叶片无声地晃动起来,太阳跟着一起晃动起来。李肖臣的灵魂也站不住,跟着一起晃动起来
。银色的字幕一行一行打在粉金色树梢上:
谨以此片献给
所有在一夜之间失去了
父母朋友和爱人
而
孤独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的人
每个字都在蓝灰色水波里晃动。
第三十五章:自由的威力
“喂?”电话那头的人又说,听不到回音,声音突然变得很急,“喂,是肖臣吗?是肖臣吧。你在哪里?”
李肖臣捏着电话不响,他忽然从那个与世隔绝的空谷回到人世间了,他觉得自己好像找到回家的路了。好像很快就能看
到祁云月了,祁云月手心的温度就这样飞过千万个陌生的头顶,落在他的头顶上面,一丝一丝渗透到他的身体深处。
泪水从李肖臣眼睛里涨开来,涨到外面,一直涨到树梢末端,把夕阳浸在里面,一晃一晃……绿色金鱼真的游了起来,
从他面前游过去。
“肖臣,你说话!你在哪里?我马上来接你。”
李肖臣眼泪温暖,周身温暖。首先,他往电话里发了一个气声,确认自己真实存在的声音。
“琉……”他说,“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我不知道……怎么办?琉……”
宋琉倒抽了一口冷气,显然被李肖臣的口气吓到了:“没事,我来找,你别挂,记着千万别挂。”然后对着旁边不知道
什么人说,“追得到吗?快点……”
李肖臣于是捏着话筒在马路边上蹲下来,像一个民工一样的蹲在那里。他现在无比的想回家,在听到宋琉声音的那一刹
那,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想念过家里。家里的气味,家里的温度,家里的墙壁在夜深人静时发出的细微的爆
裂声,是那样的令人怀念令人向往。他的魂已经飞回去了。
天色暗下去,路灯亮起来,李肖臣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看自己的脚落在地上,踩着自己的影子。影子是修长的,深蓝
色的,透明的,游移的。
过了大概一分钟,漫长而又短暂的一分钟,电话里传来提示音。李肖臣听到后说:“琉,我没钱了,电话快断了……”
宋琉说:“好了,我找到你了。你乖乖呆着不要动,我十分钟就到。”
李肖臣说:“嗯。”
宋琉不放心地嘱咐:“记得千万别乱走,知……”
电话断了,宋琉的声音被掐断在电波后面,消失了。
李肖臣挂上电话,心想,好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没有十分钟,李肖臣就听到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从路的另一头传来。然后宋凌那辆平时几乎难以发挥的劳斯莱斯十二只缸
马力全开地冲过来,在他面前急急停下。
宋琉跌跌撞撞从里面冲出来,一把将李肖臣搂住。
“你要死啊!你跑到哪里去了?手机也不带。明知道自己不认路还乱跑。知不知道我们找了你一晚上?我还以为你被人
绑架去朝鲜挖煤了!吓死我了!”
宋琉嘴里在骂他,脸上却在笑,笑得满眼是泪。
“琉……”
“祁云月说你给他留了言,一出棚他就给你打电话了,可是打回来又没人接。他都快疯了。”
“他……”
“他去了上次你们拍外景的海边,我已经通知他了,他正在赶过来。”
宋琉正走在路灯的正下方,灯光直通通地照着他的脸,显得他的脑袋比以往要大许多。银蓝色的空气在他眼前默默地流
过去,他明艳无比的面庞金灿灿地沐浴在光亮里,纤长的肢体沉浸在越来越深沉的黑暗中,显得更加美丽。
李肖臣看着他,他忽然发现自己和宋琉是不一样的,他和祁云月,跟宋琉和宋凌也是不一样的。每个人和每个人都是不
一样的。他之前为什么会天真地以为宋琉和宋凌幸福了,他和祁云月也能幸福?
李肖臣看着宋琉,轻轻地说:“琉……我不想见他……”
宋琉一怔,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说话。
李肖臣声音更轻:“我不敢见他……”
马路的尽头飘起来一蓬一蓬的烟雾,就像不断气化不断气化的干冰,就像许多许多云朵,从地下升起来,升到天上面去
。
“你知道了?”宋琉问,他的声音很凉,和秋末的冷风一样的温度。
李肖臣震了一下,明白过来之后抬头望定宋琉。宋琉也看着他,脸上平静如水。
“原来连你也知道。该不会我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吧……”李肖臣惨笑着说。
依稀的雾气像一个成形的东西一样从他们面前飘然而过——李肖臣仿佛看见自己的魂飘走了。
宋琉轻轻叹了一声,问:“你相信他吗?”
李肖臣点点头。
“真的?”
李肖臣呆了呆,看看宋琉,想了一会儿,再次点头。很坚定。
宋琉看不懂了:“那你折腾个什么劲?”
李肖臣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觉得心里有很多复杂的念头,可是全都像浮水的萍,没有一个抓得住根基,风一吹就四下没
了踪迹。
他说不上来。
宋琉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一言不发地沿着人行道慢慢走。李肖臣呆了呆,跟着他走。
他们静悄悄地往前走了一段。灯光和夜色一起从他们面前漂流过去。李肖臣低着头,默默地游移,游移,游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