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他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候他还一心修道,川山的最深处几乎从不会有人踏足而强大的灵力让同类亦是望而却步。除了个偶尔来掀他摊子找
他扯扯皮打打架活动活动筋骨的老道士实在是很烦之外,日子倒清静得很。
直到那天老道士照例一口气喝干他上好茶水,重重放了杯子用旧袍子擦了擦嘴。
「小璃子帮老衲个忙好吧?」
猫妖左手已聚起妖力,面上却是带着笑
「老不死的别学和尚自称,不地道。」
那老不死地根本不把他威胁当回事儿,腆着老脸
「山脚下张家村就那么一个私塾,贫僧这一走就不知何年何月才回得来,娃儿些少个夫子……哀家着实过意不去。」
君璃用袖子抚了抚竹凳,端端正正坐下
「恩,然后?」
「嘿嘿嘿嘿嘿,这个嘛——朕觉得你去当个夫子就不错。到时候在山脚再弄个房子,教娃认字算术就行。」
猫妖还是笑,只是声音已经冷了
「你知道,我不喜别人接近。」
老道长忽然就弯了双眼,干脆把双脚也盘上竹凳,伸出一根干巴巴的粗糙手指在他面前晃
「啊呀俺的璃子,五百年从未走出川山一步,你难道不想看看山外是什么模样?那些只拥有短暂生命的东西又是怎么在
活?」
这可是标准的好奇心害死猫。
日落之前他缓步走近那座破破烂烂的茅草棚子,稚嫩童声依依呀呀人之初性本善。火烧云照得整个天都是通红通红,他
在几步外像是不适应这样喧嚣一般停了停,方又迈了步子。
到底还是来了。
最后他站在草棚门边,没觉察到念书声忽然都停了,五六岁的娃鼻涕都还挂在脸上一个个睁大晶亮的眼望着他。猫妖平
静开口,对半倚在木柱上教小孩读书的人
「君璃,新来的夫子。」
那时候猫妖的面容半边浸在阴影里,逆光浅浅只勾勒了他小半个轮廓,深碧深碧的瞳反着天边火一样的颜色,素衣墨发
,长身而立。
那人似乎好久才回过神,微微笑起来
「在下纪青玄,幸会。」
幸会。
他被明晃晃的日光晃了眼睛,头痛得很。睁开眼才发现晃眼的不是阳光是山洞外没有边际的雪白。
脚边一堆火烧得很旺,把整个山洞都烤得暖暖。猫妖裹紧衣衫撑着山壁站起来,身体酸涩得厉害嗓子也跟着了火一样,
喊不出一个完整的音,刚要迈出去就被人从外面按住了肩膀。
楚穆问「睡醒了?」
「恩。」
「那好,我们回去。」
洞口外的法阵已经不见踪影,只余了一把半边暗红的匕首,那些繁复的符咒却已经无踪无影,像一把普通的钝刀孤独躺
在雪地上。
楚穆过去把它拾起来
「我用它划破了封妖阵,方才天亮了出去转了一圈,来时的路已经被封了但南边的山崖下出现了结界出口。走那里。」
猫妖答「恩。」
他便撩起袖子,看左臂上凝着血块的伤,笑
「很好,这下我们扯平了。」
「是。」
下一刻楚穆的气息就近在咫尺之间,他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用受伤的手狠狠,狠狠揪起猫妖前襟猛地把他往山壁上掼。
「为什么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
「嗓子痛我。」
「……狗屁。」
「嗯……那要我问什么?」
猫妖像是累极,顺势往后靠去,歪了头勾了唇
「嗯……问昨晚滋味如何?还是问那样可怕的身体有没有吓着你?」
手臂上的伤口崩裂开来,血顺着往下蜿蜒滴在猫妖的衣衫上,慢慢氤氲开。
有那么长久的一刻对视中谁都没有说话,空气都在彼此的心跳声中变得粘稠。
「好,你不问,那我来问。」
楚穆深吸口气
「梧桐县大姐家半夜偷吻我的人是谁?离和殿圣逸皓寝宫外挡了那发暗器的人是谁?」
手指收紧收紧再收紧,像是要嵌进他的心口里
「还有,昨晚为什么不反抗?明明不愿意又为什么不杀了我?」
楚穆看着他眼睛,最后慢慢地问
「你喜欢我,不是吗?」
「……」
「楚少」
猫妖靠在山壁上懒懒答
「做人不要太自恋。」
「我呸。」
楚少脸色一垮
「那走着瞧。」
「我跟圣千墨交代过,若是三日没见我带你回来,就烧了这画。」
收回手,楚穆忽然想起来,便有些得意地笑
「多好,碍眼的画没了,咱俩也殉情了。」
然后不意外地看到猫妖瞬间难看的脸色
「您说是吧?」
「你说……三日?」
「恩,莫要太心急,我们可以在这里玩玩雪聊聊天三天很快就过。到时候大火烧起来我们手拉手~一起走~~」
猫妖的脸简直都扭曲的
「该死你怎么不早说!!画内的时间比画外慢,现在别说三天,五天都有了!」
楚穆顿时傻了。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跑路。
他后来跟在猫妖后头踏着雪大步大步向山崖走,看着地面上陷下去深深浅浅凹块的,想,这一局是他赌赢了。
把匕首塞进他手中时候,看到伤痕他瞬间杀气大盛时候……不是没有害怕过。只是到底还是自己赢了。
那么,我亲爱的猫妖,我们再来赌一次他按住心口,一点点勾起笑。
这次,就赌我的命和你要的东西,孰轻孰重。
看这场赌,最后谁赢谁输。
只是一瞬间史书院一穷二白的小屋就在眼前。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天的黄昏,屋子里安静得很,太阳余光在整个地上涂满模糊的一层,看上去很有些渗人。
楚少跑得腿都要断,刚想好好匀口气就看到小王爷鬼一样的脸。
死灰死灰的面色,黑眼圈重得像刚被人揍了一样。这样就算了,他手上还要捏这个火把放在鼻子下,搞得那个脸简直可
以出去吓鬼。
「回来了?」
他问,声音竟是哑的。
猫妖一惊
「难不成你一直——」
圣千墨咧了咧已经干口子了的唇,眼光从楚穆到猫妖挨个转了一遍。
「哈……回来了就好。」
手指一松,火把就直直跌落在画上。看那幅画慢慢皱起边,烧烂烧成灰最后什么都不剩,三人都各怀心思沉默不语,一
时间屋里只听得燃烧的噼啵声。
「回来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