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穆就在旁边喝着汤看戏,看够了才懒洋洋问
「对了小姨,,我爹说过何家从前可是官宦世家,有权有势得很,怎的偏生就嫁了小叔?」
「胆儿够肥的啊,八卦到小姨头上来了?」
「哪儿能呐」
楚少嬉笑道
「你们成亲的时候我也摸约四五岁了,却还真不晓得一向木讷的小叔怎的就给你收了呢?」
小姨这才放开猫妖乱糟糟的头,眯着眼想了想,嘴角就弯了起来
「其实何家从上一代就衰败了,那时楚家的生意却是蒸蒸日上,人都上赶子地来巴结。你小叔又生得不错,说媒的人怕
是门槛都踏破。我也不知怎的就被相中,莫名其妙嫁了楚家。」
「……」
「很无趣罢?失望了?」
「……也不是——」
「不过那时候你小叔也就是个木头,无趣得很。但就是这样过着过着,却慢慢觉得分不开了。我一直无所出,后来才知
道怕是这辈子都生不了孩子……」
何心仪收了桌上的碗,笑
「刚晓得这事儿的时候简直害怕死了,还好,你小叔从没有因此而疏远我,甚至不像平常大户人家那般纳妾。老天待我
不薄,还有什么理由不安安心心本本分分地跟唯贤守完这辈子呢?」
何心仪都走出好远,楚穆才回过头来,看猫妖也在发愣
「怎么办?」
君璃顿了半晌,淡淡道
「不怎么办。姜岚已经死了,而今的她不过是二十二年前的鬼魄一只,因了圣景钦鬼气法阵才有了实体和灵力。只是不
知为何感觉不出气息……不过即使我们不管,要不了多久她也会回复从前的样子,伤不了人。」
「可她……是和小叔有过婚约的人。」
「……」
「恢复鬼魄之躯,再跟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叔晃荡个几十年……也太过残忍。」
「楚少。」
猫妖却站起来,
「你这种用滥了的温柔,对她才是残忍。」
说罢甩袖就走了出去。
楚少瞪大眼睛一脸茫然
「……招谁惹谁了我。」
猫妖刚走到门口却生生刹住了脚,脸上一瞬间不知什么神情。
楚穆哐啷一下踢翻凳子站起来
「小,小叔……」
楚唯贤还木讷地站在门口,发梢还有些淌水,看样子像是刚回来。
他维持着方才的姿势,问
「姜岚……姜岚她真的还在?前天路上看到的,竟不是幻觉?」
君璃叹了口气靠在门上,而今说什么都是晚了。
楚少把凳子端起来,扶正
「她没有认出你来?」
「……没有……没有。」
楚唯贤忽然回过神一般,猛地抬头看向自己侄子
「你一直能看见她的罢?带我,去见她!」
小叔的眼和楚穆的其实还是有一点不一样,没那般多情更不如那般盈盈波澜,桃花三千,只是说想见她的时候却亮得很
,只盯着他一瞬不瞬。
楚穆便垂头,说
「好。」
猫妖跑去伙房帮忙的时候正看到何心仪呆呆坐在小凳上,旁边一碗盛满的姜汤已经不再冒着热气。
君璃顿时不知该说什么,走过去半天也没开口。
「我信他。」
何心仪忽然说,把脸埋进手心里。
手心里的东西都要被捏化,楚唯贤一步步走到余县的那座青石桥上,恍然得连雨渐渐大起来都不知,不一会儿肩头和头
发就湿透。
他又站了一会儿,才抬手抹了把脸,很轻很轻地问
「还认得我吗?」
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女子呆了一呆,竹骨伞也就跟着颤了一颤。
楚唯贤转过身,淅淅沥沥雨中连眉目都模糊,只是语气依旧认真
「认得吗?」
姜岚睁大眼,似要摇头,却又向他伸出手去,最后落在楚唯贤沾着雨水的睫毛上
「真好看……」
七岁的姜家大小姐初次见到八岁的楚唯贤,小眉毛挑了一挑,一伸手就戳到人家眼睛面前,童音甜甜
「呀,真好看,我喜欢。」
姜老板就一脸无奈
「这娃子,从小就管不住,小子一样顽皮,这才送来私塾,夫子尽管管教。」
楚唯贤揉揉眼睛安静退回座位上,倒是台上夫子笑得温和
「不碍事,女娃读书也是件好事。」
也是件好事。
接下来的故事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十七岁那年,那个木讷的少年也终于红着脸送了她一只珊瑚钗。第二天楚家就有人上门提亲。姜家的独生女连着几夜都
睡不着觉,想的都是他含笑的眼,微红的脸,还有那时一句诺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楚唯贤……」
姜岚脸上慢慢显出狂喜的神色,喃喃
「我能够触碰到你,居然能够碰到你了……」
小叔张了嘴想说什么,却忽然被她拉住袖口
「你终于……来娶我了吗?」
那天大雨,她撑着竹骨伞踩着木屐踢踢踏踏走上石板桥。
过几日就要出嫁,就要嫁进楚家。
只要这么一想,就再也平静不下,她难得穿起杏黄裙,规规矩矩梳了少女长髻,把那只艳红的珊瑚钗也别了上去。就想
偷偷跑去看一眼,那个容易红脸的楚唯贤,成新郎之前会不会还连自己手都不敢牵。
过桥的时候,珊瑚钗许是没别稳,掉了下来。她一惊就蹲下身要去拾,木屐踩在长满青苔的石砖上,就滑了那么一下。
那天大雨,路上行人寥寥无几。
谁都不曾注意那个撑伞的少女怎的就忽然不见。
她记得在冰冷河水里扑腾了好久,嗓子都喊哑了却全被雨声遮掩过去。那时候沉下水底,是多么多么不甘心。
她还没穿上嫁衣,还没成为他真正的娘子,甚至没来得及牵一下他的手。
醒来时候脑中却是一片空茫,姜岚飘在空中隐隐听到下面嘈杂吵闹得很,睁开眼,看到有人扯着嗓子大哭岚儿,我的儿
啊……旁边一个中年男子就扶住那位妇人,也哀恸得说不出话来。
却只有一个人在这样的混乱中一言不发,她看到他拾起卡在砖缝中的那只钗,也看到他几乎把那只钗子都要捏烂,指缝
间流下同钗上珊瑚一样鲜艳的血。
几乎是无意识的,她就跟着他了。
看不到听不到触碰不到,只是那个人,似乎从来未曾察觉过自己的存在,伸出手去,空余寂寂滑落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