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让我给你的东西。」
冷静的语气也参了些嘲讽,冥说
「然后,这次就真的两不相欠了。」
伸出手翻开,原来是本账本,密密麻麻都是李则私盗货物的清单。
两不相欠……是什么意思。
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却不敢承认,只因隐隐预感被揭开真相将远远超出自己所能承受的程度。
楚穆强忍住胸口一阵过一阵的激痛,艰难开口
「他……君璃,在哪里?」
「哈……」
冥主转过来的眼绯红,同初见时一样冷冷,带着似乎是与生俱来对人类这样弱小生物的厌倦和不屑,然后转身拂袖而去
。
「知道了又有何用,就当,他已经死了罢——」
「——纪青玄。」
纪青玄。
直到最后的尾音消失在空气里,他依旧呆呆立在屋子中央,浑身战栗如五雷轰顶。
这个名字如同梦魇,隐藏所有谜底,因此对猫妖接近自己的目的一路怀疑,不肯付出真心,却豁出性命来赌最后谁输谁
赢。
手指扭曲地扣住衣衫前襟,指甲都要嵌入血肉里,却一分一毫都不能,都不能减少那里撕裂般的痛楚以及,频临死亡的
窒息恐惧。
「纪青玄」
他听到有人这样说道,就在耳边,温润气息,入骨熟悉
「我恨你。」
右手够到怀中那把生了锈的匕首,楚穆闭上眼,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把它刺进了胸膛。
这块破玉,不要了。
除此之外,被忘记的被压制的到底是什么?!
皮肤,血肉,经络,白骨,木然地把它们都挖开,一层层剥离,让人发狂的痛和晕眩已经不能阻挡匕首在温热的血液中
继续深入。
刀尖终于在原本该是心脏的地方触碰到那块火红坚硬的石块,失去力气倒下的同时视野一片雪白。
其实,回过头来看看早就该猜到的,多给予一分信任给那只妖就不至于此的。
两百年前伤猫妖至深的纪青玄,正是他楚穆。
还是纪青玄的时候,他曾是名门虎将的独子,武艺了得家世显赫。
然而八九年,国局动荡,正值圣氏内乱皇族纷斗。纪家本是一直维护太子,老将军亦是忠心耿耿,最后战死洛城边境。
临死前,纪老将军还死捏住儿子的手腕,纪家几代都是忠贞骁将,定不能让纪家的荣耀败落在自己身上。握起剑,死守
洛城。
纪青玄答的是谨遵父命。
然后父亲去世那晚,他站在城门口看下面疲惫不堪自己的兵,挥手说开城门。
父亲“战死”并非偶然,太子听信谗言已然不信这位德高望重手握重兵的老臣。没有援军,没有粮草。洛城早就是颗被
丢弃的棋子。只有父亲还看不透。
战乱的国家,哭号的百姓,以及为权势而相残的上位者,他已厌倦这样的世道。
后来遣散家丁,带着两个姐姐和母亲前往深山。不幸借宿在一个破屋时候,遇到了一只怨毒的蛇妖。所有的亲人都死了
,唯有自己活了下来。
隐居山脚一个村庄,不问世事,但求平静余生。
却在一天傍晚,同往常一样带那群娃娃念书习字时候,抬头看见有人站在书堂门口,长发都被夕阳晕得微微发红,深碧
的眼无波无澜懒懒拱手,说
「在下君璃。」
就那么一瞬的情迷花开,注定了而后两年醉梦红尘外,以及两百年的迷惘徘徊。
年华改,相约人何在。
第七十四章
说起来,从来都是自己腆着个老脸上去蹭,巴着人不放。
君璃那时候到底初入人世,脸皮还没修炼到现在那么厚,怎抵得过纪夫子软磨硬泡,十之八九都是被拖着去了集市,或
是出山游荡,顶着一张巨臭无比的脸。
村野里的人,粗鄙是粗鄙心却是实诚得很。隔壁的卖茶小妹每天清晨都会给夫子灌上一壶茶放在窗台,叫声纪哥哥转身
就跑路。书堂里的小伢子些,最最粘人,若是他们在,指定不能把君璃骗出山晃晃,村口王大妈每次去卖肉都会多往兜
里捎上几块排骨,蒲扇样的巴掌拍在肩膀,要不是夫子肯在这儿教书,娃娃些莫得人管,就太野皮了嘛。
日子这样过着,似乎从前觉得得过且过的时间,都变得有趣起来。
君璃在山脚有个竹屋,没事儿死缠烂打地总能过去坐坐。
偶尔遇上了个老头子,惊奇得
「咦咦咦」
叫唤
「老师?」
老道长摸着长胡子笑得一脸贼样
「正是老衲。」
书堂最最老的夫子,也是私底下指导纪青玄道术的老师。
他眼角瞄瞄正淡定喝茶的君璃
「你们……认识?」
老师蹲在板凳上挖鼻孔
「啊,我儿子嘛。」
那边就有人噗地把茶喷出好远。
后来老道长不知在那儿又捡到个伤得要死不活的小子,自己又懒得养,直接扔给“儿子”了事。
纪夫子表示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很不放心,每天放了那群伢子总要过来瞄一眼。
可惜那小子第一天在昏睡,第二天还是在昏睡。
第三天未来的冥主就站在竹屋门口,孩子样竖起眉头对他说滚。他给吓了一跳,转头看那小子旁边的君璃忍笑忍得跟抽
风似的。
其实隐隐有过感觉,陌上冥或者君璃怕都不是人。
亲人惨死在自己面前的画面,让他实在无法去喜欢那种残忍的异类。只要没说破,就当不知道罢。
然而第一次真正见到君璃妖的形态,是醉酒后。
摸约是春节过后,山脚的小村总是特别冷那年的冬天又下过大雪,白梅开得满山都是。
隔壁的小妹特地烫了酒送过来,纪青玄刚揭开坛口,梅花香就溢了出来,笑开一双桃花眼伸手揉揉小妹的脑袋
「谢啦。」
碧婉垂了头,亦是浅浅地笑
「纪哥哥喜欢就好。」
但凡妖类,神志不清的时候都最难维持人形,那天他看到醉酒的他逐渐显出妖类的耳朵和尾巴,还仰倒在木椅上睡得不
省人事。走过去帮他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倒也没啥特别感觉,只淡淡想,原来是只猫妖。
第二天醒来他问君璃,昨晚醉得那么厉害,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
正为宿醉头痛懊恼不已猫妖有那么一刹那的慌乱,伸手摸了下自己耳朵,反问有吗?
真没有什么要说?
……想要我说什么?
纪青玄就笑笑,起身给他倒了杯茶放在床边,你先休息罢,我去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