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让她们今日午膳之后就不再过来,她们放下了糕点与茶壶茶盏就消失了,或是在房里绣那个至今还未绣完的香囊,或是去找隔壁几个丫头乱嚼舌根去了。
这也是盛烟给她们布置的事务之一,让她们与四五六几位哥哥房中丫鬟们套套近乎,关心关心他们近来在忙些什么,是否多了新的癖好和乐子等等。
诸多消息,盛烟也只对一条提起了兴趣。六少爷龙碧炼这个月几乎日日去大老爷书房请安,冬病夏治的方子吃了好几副,近日的气色是好多了。
“看来你六哥距离进霄香台也不远了……”酆夙扬还是那副悠闲懒散的样子,坐在盛烟的几案上,从食盒里拿出一块栗子糕。
盛烟现今是有钱了,就常打赏小厮出府去买栗子糕,放在房里。他随时来,随时就能吃到,也无需请示主人的允许。
“是啊,不过我不怕,他的功夫不会有我下的深。”说着,盛烟又伸手拿起枕边的书。
却被酆夙扬一把摁住,道:“你休息片刻不成吗?许多日子未陪你采花了,怎么的,现在有了大花园的花,瞧不起憩园里的野花了?”
“哪有,我这不是太忙嘛……”笑着瘪瘪嘴,盛烟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书放下了,决定陪酆夙扬说说话,“夙,胖酒鬼师父怎么不来了?我这腿还没完全好利索呢!”
“他肚子里的酒虫犯了,说是龙府的酒窖里的酒都被他尝了个遍,觉得没滋味了,就出门寻酒去了!不过你别担心,我有问过他,你的腿已经没有大碍,只要每日服用他留下的药丸,多加行走行走,最多还需三个月,就能彻底恢复如初了!”盛烟就算不问,他也是要替盛烟着急的,自然是早早询问过,才肯放胖酒鬼走的。
盛烟喜上眉梢地松了口气,望着窗外的梨花树苗问他:“夙,你说……我院子里的梨花什么时候长大,什么时候能开啊?”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酆夙扬有模有样地开始沉吟起诗句,摇头晃脑道:“该开时自然就会开了……你急什么?”
说罢,捏了捏盛烟的脸颊,又转手要掐他的耳朵。
盛烟嗔怒地瞪他,一抬手也掐住他的胳膊。
因为怕自己力气大伤了他,酆夙扬没敢用力。盛烟却是用了八分力气掐下去,竟在他胳膊上掐出一块指甲大的暗紫来。
酆夙扬抬起下巴,把袖子捋起来给他看,语带哀怨道:“好痛的……给揉揉!”
你一个练武的这点痛还吃不了?盛烟小声嘟囔着,但还是面带微笑地把手掌放在他胳膊上,给他揉呀揉,认真专注地揉了半晌,却发现酆夙扬不知不觉靠在他肩头上睡着了。
盛烟无奈地推了推,酆夙扬一动也不动,又怕吵醒了他不好,只好就这么僵直着身体,继续帮他揉胳膊,仰头看着树梢上挂起的月亮,默默勾起了唇角。
花开花落寂无声,流光最易把人抛。
转眼……已是两度寒暑随风而逝,又是一年春来到。
十岁的盛烟站在银白清亮的月色中,抬起眉梢,看着掌心中打着旋儿的梨花瓣,嘴角漾起一弯浅笑。
这阵风,真是来的太巧了!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自从去年在他屋后挖了一片池塘,这怜香居的景致是越来越曼妙迷人了。
盛烟将这瓣梨花合在掌心,转身回到屋里,拉开床幔便钻了进去,一屁股跨坐在一袭白衣上,贴着他耳朵轻声道:“夙,梨花开咯!”
——第一卷·何处暗香来(生存篇)·完——
第二卷:遗世龙诞香(奋斗篇)
第三十二章
在普通人家,十岁还是个天真的年纪。
但在龙家,十岁已经要懂得怎么长辈们虚与委蛇,懂得如何在众多兄弟中脱颖而出,博得龙家大老爷那一丁点的青睐。
去年九岁的盛夏,本该是盛烟跟随龙碧飞与龙碧升去入考他平生的第一个品阶试。
但那年出了件事。
六少爷龙碧炼在霄香台被一个香炉子烫到了手,烫伤很是严重。当时站在他身边的,只有盛烟。
期期艾艾被大夫摁在床上敷药后,龙碧炼留着眼泪对大老爷说了一句话:“爹爹,这香炉子早不倒晚不倒,怎么偏偏碧炼走进跟前时就倒了?十弟当时就站在那里,怎么他一点事也没有,伤的只是我?”
是啊,这么伤的只是你?我还想问问呢。盛烟冷哼着站在一边,垂头不语。
龙碧飞和龙碧升虽然也是眼观鼻鼻观心,但都不约而同地瞪了龙碧炼一眼。
适逢品阶试临近却出了这种事,龙碧炼是肯定去不成了。本来嘛,就凭他当时的本事去了也是白去,但如今是有了手伤作为借口,旁人听着也多了几分惋惜和同情,转而忽略掉他其实是没有资格的事实。
大老爷何尝看不穿这点伎俩。
但龙碧炼的手毕竟是伤了,伤的还不轻。若他真是甘愿遭受这么大的罪也要保住自己那么点可怜的名声,当爹的也不好拆穿。可是还有一个问题,他话里有话,摆明了暗示说盛烟搞了鬼,这件事若是较真下去怎的不闹心,但如果不查……
恐怕小六还得不依不饶,哭哭啼啼闹上一阵的。
孩子大了,再这样哭闹,大老爷听得也是心烦的,沉默了片刻便道:“今年还是飞儿和升儿去吧,小十再磨砺磨砺,等明年吧。”
明年?为什么我要等明年,就因为龙碧炼一句话?盛烟心里不忿,但发作不得,只好隐忍下来,咬着牙认了。
听说了这件事,酆夙扬比他更生气,捋起袖子说要拆了他的屋子,被盛烟一把拦住。
“夙,这种把戏我不信大老爷真不知道……但他默许了,你知道这意味了什么?”
酆夙扬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你这爹和我那老头子一样不靠谱,偏心不说,在表面上着一碗水也从来端不平,怪不得几个兄弟会打起来,有兄弟等于没兄弟!”
“但……至少,我还有你这个朋友。大哥哥和二哥哥对我也还是不错的,但他们也做不了主,这个家里谁是一家之主,谁就能决定所有的事。我今天忍了,不是我没脾气,也不是不想争,只是我看明白了这点。在这个家里,再能干的儿子也斗不过大老爷,我还小……除了把这些都先忍下来,就是要等……”盛烟当日也坐在几案上,学着酆夙扬的样子晃动着双腿。
脸上的笑却是氤氲不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