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预感:儿子是真的想要长大,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黏他了。伴随着这种成长的,总是不可避免的疏离。
儿子这麽急於离开自己,说没有一点失落是假的。而对於他的“不良企图”,方正反倒不那麽担心了。谁年轻时没有过一二荒唐
的行径呢?出去见过世面有了经历,心智自然会成熟些,想法也会改变。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为人父母能做的也只有默默关注守护,把好关不让他走弯路了。方正这麽想着。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方正还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他没想到方萌去美国之後居然决绝到切断和他的一切联系——电话邮件都没有
,地址也跟他保密。最初几次打电话过去,问他什麽都“嗯”“啊”着敷衍,没说几句就“我还有事先挂了”。方正听着“嘟嘟
”的盲音,意识到这句“我还有事先挂了”是儿子今天讲的最长一句话,不免错愕。
两人之间向来是方萌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话,方正只要宠溺微笑自然应答对方就会很开心,气氛也好得不得了。可现在方萌惜字
如金,方正才发觉想要跟孩子聊会天是这麽困难。每次除了“最近好吗?”“身体怎样?”“学习怎样?”“有没有好好吃饭?
”就不知道该说什麽了。父子俩挂着国际长途尴尬地听对方呼吸,方正几乎能看到儿子审美疲劳一脸不耐的样子。
方萌的拒绝是那样明显,方正无奈之下,主动联络的次数也渐渐变少。最近两个月更是处於完全失联的状态——因为方萌干脆把
电话号码换掉了。
方正近来常有种荒谬的错觉——儿子做的这一切,简直像一场规模空前的赌气!之前看医生的事父子俩还没有机会聊开,这孩子
压根就还在生气吧?从小依赖性强又爱撒娇,这次这麽别扭,莫不是在等着自己道歉把他哄回来?
方正因为这种可能性而哭笑不得,却又觉得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好办多了!然而心底终究掩藏着隐隐的心悸——如果这次,儿子
是认真的呢?
方萌很容易就喜欢上一样东西,但总是三分锺热度,兴头过了就扔在一边。这一次,他是对他这个爸爸厌倦了吗?亲热地在身边
黏了十几年,现在也要把他扔在身後了吗?
方正怎麽都无法排除这种可能。他是过来人,还能模糊想起自己像方萌这麽大时的心情。孩子没有他还有很长很宽的路可走,会
有新的朋友遇到新的风景,而他,没有了这捧在心尖长久的寄托,剩下的日子好像一下子就空了。
方正没想到自己到了这把年纪,还会有这样茫然无措的时候。他让人查到方萌在美国的学校、住处以及打工的地方,专程飞过去
看他,却没有跟他见面。不知道见了面该说些什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怎样。
远远地看着那个熟悉而陌生的少年,骑着单车飞快地穿梭在校园,像长了翅膀一样。他在打工的餐厅做服务生,亲和而干练。新
认识的同学同事看上去都挺喜欢他,会主动跟他打招呼,不时跟他聊天。方萌总是笑脸迎人,可方正感觉得到,他跟谁都保持着
距离。
刚知道方萌跟一个美国男孩合租公寓的时候,方正着实紧张了一阵。不过看到儿子对那人客客气气的,对方最越矩的动作也只是
哥们式的搭肩,方正还是勉强安下心来。
儿子在这里融入得很好,各方面都安排妥帖,没有他担心的因娇惯而不适应。相反,儿子穿着平价T恤牛仔的样子朴素又精神,
有种出乎意料的自然感。孩子在美国的生活,不算如鱼得水,至少也称得上游刃有余。他好像,真的不再需要爸爸了。
方正离开的时候有些黯然。在这之後,他还是会时常去看看儿子,还是没有见面。他觉得自己也该适应起来,慢慢从孩子的生活
中隐退。
方正得知方萌提前毕业的消息感到很意外。两年半就念完了商学院全部课程,一边还勤工俭学?他真不知道该骄傲还是心疼。当
然也免不了失落——以前跟他无话不谈,现在这麽重大的消息,他还是被接到方萌电话的助理告知的。依儿子的个性,不是该迫
不及待跟他炫耀撒娇,拽拽地宣告自己已经成为一个真男人了吗?不该至少再追加一个电话,亲口告诉他吗?
没有接到明确的邀请,方正还是掩不住欣慰和激动,收拾行李飞去美国,准备跟宝贝儿子一起庆祝毕业。刚下飞机就接到方萌的
电话,方正欣喜地接起来,却听到一个陌生的男声。方正的脸色渐渐僵住了。
接下来的时间在方正过得很恍惚。只记得自己抢过来接机属下的车,一路狂飙到那男人说的医院。找手术室的一路上不知道撞到
多少人,找到之後直接砸门要往里冲。等在一旁的男人赶紧将他拦抱住,还被他狠狠揍了一拳。
“别这样,医生在急救,你进去只会添乱。”男人紧紧箍住发疯一样挣扎的方正,在他耳边说,“你别这样!别急,听我说!我
告诉你他的情况。”方正仍旧惯性地挣动着,却不那麽激烈了。男人知道他竖起耳朵在听,便接着说:“他大腿骨折,可能有些
内出血,已经算走运了,那个司机当场死亡……”
方正听了一阵头晕腿软,男人扶住他,把带他到一旁椅子上坐下。“他进去的时候意识还很清醒,是他让我打你电话的,你是他
的紧急联系人。”方正的手止不住颤抖,男人用温厚有力的手掌握住他的,“你别太担心,会没事的。”
方正机械地抬起头,无意识地盯了那男人一阵,声音干哑:“是你。”意外,却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去惊讶。
“是我。”男人朝他露出安慰的浅笑。那种天崩地裂都难不倒他的笃定从容,让方正也不由安定了几分,多了一点点信心。
时间在表面木然内心焦灼的等待中慢慢流逝。
手术室门突然打开,两人紧张地站起来。护士说病人需要输血,O型,要家属签字。方正拿着笔手直哆嗦,表情比哭还难看,嘴
里絮絮念着:“我是AB型啊,AB型……可恶……为什麽……”
游风在身旁稳稳按住他的肩:“别担心,快签字。我是O型,不行还有我呢。”
方正念叨着“AB型,太自私了”之类的话,终於签了字。颓然坐回去,良久才想起来,说了句谢谢。